独眼怪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身体却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空中吹过一阵强风,一连串的雪珠横着从身前掠过。黑暗中出现了大量变异人,从数个方向缓缓靠拢上来。这些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发动攻击的迹象。但是,艾文却感受到了沉重的压迫。他摸了一把从寒湿头发流下而钻进眉头的水,稍稍活动发涩的腿部关节,率先采取了行动。
随着他的冲锋,独眼怪人也有了反应。此人抽出腰间长刀,向下斜指,一脚后迈,侧身摆开架势。变异人群仿佛得到了命令,快速向后退去,留出更大的空地。独眼怪人翻动手肘,提刀冲刺,迅如鬼魅。艾文全神贯注,跃步相迎。眨眼间,两人斗在了一起。两刃相交,叮当作响,都是以快打快的招式。不到一个跪告的功夫,交刃已数十下。独眼怪用刀法度森然,从容不迫,不仅出手速度快,刀中还隐含凌厉杀气。艾文不仅要留心对方的杀招,还需避开其红光闪闪的魅眼。他守多攻少,渐渐有些吃不消。而且,他很快意识到,红眼怪应是在故意消磨他。他感到自己就像野猫爪下的老鼠,被玩耍够了,迟早要被吃掉。
独眼怪突然加快了出刀的速度,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连续发动凌厉攻势。其攻击部位主要是四肢,仿佛欲至其受伤,以达成其阴暗邪恶的目的。
“我不能成为傀儡,不能变成邪恶的帮凶。”艾文告诉自己。
然而,他左支右绌,越发狼狈,以至张盾防御,翻滚躲避。一次起身时,他顺势射出一弹。叫他吃惊的是,相隔仅有半丈,独眼怪竟用长刀挡开了子弹。
在十一岁那年,艾文自觉法术与剑术都有所成,私下与李瑶练习用剑背挡开子弹。老教师阿尔瓦察知后,非常生气。他被惩罚站整整一天,李瑶作为从犯被罚半天。老师傅告诉他的学生们,如此操作看似潇洒,实则鲁莽而危险。他的两个学生曾因此送命,一个被弹飞的弹片割破喉咙,另一个被乱枪打成马蜂窝。自此以后,他从未作过如此尝试,也未见过别人如此冒险。后来,他陪同李瑶在法术学院继续修习,学会防御弓失与枪弹也是高阶课程的必修内容之一。不止一个授业老师告诉他,面对飞器袭击,要么张盾要么躲避,没有第三个选项。
艾文得到一点喘息机会,连续射出数弹,都被独眼怪人或举刀弹开或张盾防去。他本想一举拿下敌人头目,然而乘乱逃走。至此,希望已经非常渺茫。变异人大多围在西侧与南方,东侧山坡方向是他唯一可能的出路。他稍一分神,胳膊已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同时,他虽然刻意避开对方的红眼睛,心中还是异恶渐生。他心知这是不祥的征兆,然而他却被死死缠住,疲于招架,根本无力改变现状。他决定舍命进行一次赌博。于是,他大吼一声,不再防御,奋刃连出数击,全是拼命的招式。独眼怪人连退两大步,发出“唔”的一声。不过,此人很快调整到位,甩动长刀,直刺他的脖子。艾文也不闪避,斜刃刺向敌人下腋。刀尖点中脖颈的一刹那,却有明显收势的迹象。他的枪刃一击而入,刺穿了敌人的肩胛骨。独眼怪人摇晃一下,长刀掉在了地上。
艾文乘机向东边奔去。他摸了摸脖子,出了点血,没什么大碍。几个变异人想要合拢防御。他奋力躲避,后背被砍了一刀。不过,他还是逃上了山坡。在跳上山石前,身后传来了凄厉而幽长的怪啸声。
他无暇回看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在茫茫风雪中,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变异人在身后愤怒而急促的嘶吼,可以听出来,他们有很多人。他似乎发掘出了无尽的身体潜能,不停地翻过滑湿的岩石、趟过水雾蒸腾的溪流、跳上白雪满盖的大树、滑下地势险峻的雪坡。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忘了荣誉,忘了勇气,忘了责任,想只想着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走,他的脚下猛然踏空。他心中一凉,暗呼完了。整个人往下滚坠,连撞数下,却依然止不住下跌的趋势。他伸手乱抓,险险勾住类似石柱的东西。不过,他刚一使力,那救命的突起物瞬间断裂。他继续滑滚,稍稍寻得平衡。他将筒灯光四下一照,身下是一道大斜坡,竟是异常平整。眼见前方黑暗,他心知不妙,够出腰上钩索,向上方山石射去。只听得“噗”的一声,那边应是固定住了。他抓紧了绳索,想要控制跌势。然而,身下却是一空,开始直线下落。眨眼间,三丈半长的绳索到了尽头,剧烈的震动让他差点抓不住索枪的把手。他整个人悬在空中,摇摇晃晃。他再次打开了灯光,向四周照去。他发现眼前的空间非常阔大,自己离地面大概还有两三丈的高度。触目惊心的是,他的正下方全是一根根高突的尖刺。正想着如何脱困,一个黑影从他身边闪过,“扑哧”一声,跌坠在陷阱上。他将电筒光照看过去,一个变异人被戳成了刺猬。他心知必须尽快下去,要不然下一个倒霉蛋肯定就是自己。他来回摇动绳索,打算荡跳出陷进外。眼见即将成功,顶上的拉力忽然消失。他不受控制地直往下坠,猛然发痛,失去了知觉。
他被剧烈的疼痛激醒,耳边还有群鼠的嘶鸣声。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大略检查周身,所幸自己跌在陷阱之外,身上没有骨折,装备也大体完好,似乎仅有望远镜的镜面摔碎了。军用筒灯正在不远处,那是唯一发光体。空气中满是血腥与腐烂的味道。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捡起电筒,检查环境。此地似是一处人工改造过的洞井,井口倾泻向上,壁顶分布数个黑色大洞口。他正欲仔细寻路,黑黝黝的山壁后传来轰隆的声响。他连忙关闭军用筒灯,躲往一道凹陷的石壁后。随着山壁破开一道缝隙,一团灯火透射而入。两个怪人各握火把,从打开的壁门走了出来。其中一个长得异常高大,腰腹滚圆,脸上布满疮疤,嘴巴歪豁,推着一辆四轮怪车;另一个异常细瘦,只有一只胳膊,面态干瘪猥琐,秃顶长着不少烂疮。两人来到洞井中间陷阱处,对着上面望了片刻。胖子将手里似时锁套用的长杆塞给瘦子。瘦子拒绝接受,冲着胖子嗷嗷直叫。正争执不下,上面又掉下来一个变异人,跌扑在陷阱上,溅得两个怪人一身血。两个怪人相互望了望,都不说话,分工开始干活。艾文悄悄靠上去,从后捅穿了瘦子。胖子察觉到了,吼吼狂叫,举起铁叉,猛冲过来。其看似动作威猛,其实破绽百出。艾文一击削断叉头,再击削开脖子。胖子鲜血喷涌,戾气不减,还欲近斗,摇晃数下,栽倒在地。
料理完了敌人,他将洞井小心搜查一遍,出口似乎只有那道壁门。他别无它法,只得探入门来。穿过数丈长的洞道,推开沉重的半掩合金门,道路出现了分叉,一路向左拐向黑暗,另一路是向上的石梯。他选择了向上的通道。踏过数十级石台阶,尽头处是一道合金栅栏门。这道没有上锁,开着可容人穿过的缝隙。艾文侧身闪了进来。这是一个大概有三四十纳瓦的大厅,桌椅俱全,一侧山壁设有壁炉,炉中柴火烧得正旺。一个大胡子躺在旁边矮床上,睡得很是香甜。艾文悄悄上前,令他永远睡去。离开大厅,又是一道上升的台阶。登了大概百级台阶,道路在尽头出现了新的分叉。他选择了向右。因为,他看到十来步外跳跃火光中的另一段向上的台阶。踏过这段短小的台阶,道路拐出个直弯,前方豁然开朗,已然来到一处极为阔大的平地。此地面不仅宽阔,还是极长,形似走廊,两边都是石廊柱,雕刻简约的纹饰,不少石柱上挂着油灯,昏黄的灯光向远方延伸,完全看不到头。两侧石壁开着不少门洞,有的关着门,有的却没有门。不少门洞里传出咳嗽声、打鼾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古怪香气,他不喜欢这个味道。地面由石砖铺就,坑洼不平,其间还缺失了不少。他贴住右侧石壁,穿行至少两百步,廊柱终于消失,眼前出现一排长桌椅。桌子很长,应是橡木做的,至少可围坐百人,看起来久经岁月,桌面油黑,多有破损及刀斫痕迹。不少老鼠啾唧其上,见有人靠近,纷纷逃避。桌下以及墙边布置一些捕鼠机关,有的已有所收获。穿过这处疑似的餐厅,前方转出一段向下的台阶。
在这个地方,他听到了说话声。
他将步子放得极缓,降下二三十级台阶,前方指向一个小房间。两个男人围住大火盆,正在喝酒说笑,看起来都已经醉了。艾文从其背后的黑暗中现身,轻而易举便解决了这两人。小房间引出三个了出路,其中一个上着锁。透过栏杆门照看过去,他看到了上升的台阶。他摸出守卫身上的钥匙,成功打开了上锁的门。登上十来级台阶,再穿行二三十步,前方连通左右两个走廊。正犹豫该往哪边走,一侧走廊深处忽起一阵锁链的摩擦声,窜来一个庞然大物。这是一只面目狰狞的黑色大犬,体型巨硕,形比小牛,不知是什么品种。这巨犬虽遭羁绊,扭身踊跃,连声吠叫,叫声浑重。艾文无暇多想,连忙退入另一侧走廊,很快到了尽头。两边壁上开连两个房间,其中一个无门。他用筒灯闪照一下,似是储物的房间。他躲了进去,确认里面无人,握紧匕首,贴壁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