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黑峰边境城。

“你好，我是大荒，金沙绿树林大学摄影专业，现任私家侦探。主要业务跟踪、骗保、偷拍、分手、倒卖，口风严效率高价格亲民——”

大荒坐在自己的事务所里，熟练地向眼前的水獭女士介绍自己。

眼前的这位格林夫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她此行是为了委托大荒调查她那在边境城钱庄工作的丈夫——他已经消失有三天了，这在平常是不可想象的。她怀疑在她的孕期内出轨，因此想委托大荒收集她丈夫出轨的证据。

“好的，150黑石（黑峰货币），先给100，等我找齐了照片后再结清剩下的钱吧。对了，如果中途出现意外，比如我被人打断腿什么的，医药费也得雇主，也就是夫人你承担哦。”

“没问题。”格林夫人抓着手提包，紧张地张望着窗户——虽然那里早已拉上窗帘，“千万别让人知道我委托你做这事，否则我不如跳河算了。”

“没问题，夫人，尽管放心。”

在送走了千叮万嘱的格林夫人后，大荒坐会到沙发上，疲倦的点了一根烟，在吐出一团烟雾后，他通过烟圈中的空心，看见了桌上的一张风景照。

那是他的毕业作品。

从金沙一路颠沛流离回到青水再到黑峰，不管是雨淋还是风雪，遭遇强盗或者扒手，这张照片始终被保护得很好。这是他的回忆，在绿树林大学的时光是他迄今为止最快乐的时候——那时他年轻，精力充沛，雄心万丈，好像能把整个世界踩在脚下。

他甚至规划好了往后的人生——去青水的王都，先从低级摄影师做起，然后凭借自己的本事发表出更优秀的作品，进入青水摄影协会，为青水的各类祭祀活动记录，出版一本属于自己的纪念册，开始指导自己的学生，甚至有可能有资格拍摄厉流王出关的照片——他已经闭关十年了，会需要这个的。

青水的祭祀活动繁多，告天地拜祖宗敬蚕虫迎春风......青水人又热衷于让画家诗人记录这些宏大场面，这是一个很好的市场，自己会发挥价值的，也许能开创一个新的流派。

儿子已经出生了，自己在金沙上大学一直没见几面。等有钱后，就把儿子接来王都，让他接受和芦芦族一样的贵族教育，如果他喜欢数学就送他去金沙做炼金术士，如果他喜欢文学就留在青水成为艺术大师，如果他对神秘学感兴趣就去黑峰留学......妻子和父亲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吧？到时候一定要请金沙第一的炼金术士，哲人王流沙小白为她炼制最好的化妆药，请青水的国手五步先生治好父亲的眼睛，还有自己的弟弟——他是个勤恳而木讷的小伙子，自己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到时候也要接他来青水王都，送他一栋别墅，让他好好开开眼界。

他走上前，将那张风景照向下扣在了桌上。

外面正下着雨，他将烟掐灭后丢出窗外，披上一件灰大衣后走出了事务所。

边境城是黑峰最南边的一个城市，也是离青水、金沙最近的城市。翻过围住城市的高墙后是一望无际的荒山，再越过巨兵长城就能到青水了。因此这个城市鱼龙混杂，来自大陆各地的人带着他们各自的语言和习俗居住在这里，不同种族的人们彼此间以同类相称——虽然黑峰并不反对食人的行为，但这里的人们一直选择食用鱼虾贝类海产品。黑峰的渔业十分发达，因为黑峰并没有颁布禁海令，又因为毗邻青水的缘故，这里的人们在生活习惯上逐渐向青水靠拢，他们认为食人是极端不能接受的行为。

边境城的高墙总是有重兵把守，剥皮豺家族将边境城与其他城市接壤的区域设置为军事禁区，并派遣重兵把持着渔区、矿区与农区，任何胆敢靠近高墙的人都会遭到驱逐，一旦被剥皮豺们认定为试图翻越高墙则会被直接处死——在前一任城主白眉儿执掌时，边境城并不是这样，因此才会有这么多来自青水金沙等其他国家的移民或者黑户。

灯红酒绿的街道上，人们打着伞匆匆行走着，并小心地避开在巷子前交谈的三两只穿着红海纹衫的老鼠们，他们的腰间总是别着刀子。

在多年来不同种族间生理习性与文化差异的碰撞下，边境城并没有形成不同种族间相互理解的局面，反而根据种族间的细微差别划分成更加严格的等级。即使前一任城主白眉儿喊着众生平等，但现任城主夏索尔仍将边境城按照种族分成不同的区域，并分别配备以不同等级的安保。

自西边与另一个城市接壤的区域被设置为军事禁区，派遣重兵看守，紧挨着的便是善主区，居住着剥皮豺家族。所有矿、渔、农区的资源优先富集在善主区，其他区的居民莫说居住，即使是进入也要得到层层批准。

其次便是猴、猫、狼居住的水灯镇，这里设立有边境城第二好的学堂与渔场，其居民都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精英，他们在学成后便能很快地成为剥皮豺家族雇佣的一员。其他区的居民即使在这里买下一间厕所都要耗费一生的积蓄。

在往南，便依次是纪念剥皮豺家族既往功绩的艺术区，为剥皮豺家族产出奢侈商品的商业区，平民居住的旧镇与渔区——在渔区，平民只负责对渔获进行分割、包装，海产捕捞则牢牢把握在剥皮豺家族手里。

最后，便是大荒所在的老街。这里的人们因为种族而不被边境城的大部分接纳，他们没有资格进入水灯区或者善主区，即使在成年后也只能从事低级的工作，或者是像大荒这样，做一些灰色地带的活计勉强维持生活。

以大荒的浣熊族为例，浣熊族在边境城尤其不受待见，人们认为浣熊狡猾、阴险、毫无原则，是天生的跟屁虫和背叛者，他们精于算计，投机倒把，总是从事小偷小摸的工作，因此厌恶地将浣熊称之为“尾巴上带条的”。

“唉......我并不想从事这样的工作......”

在尼古丁冲击大脑的时候，大荒偶尔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但他不总是有时间去抱怨——私家侦探的收入并不稳定，光靠弟弟在青水务农显然不够养活一家人，更何况弟弟也会有自己的家室，妻儿乃至瞎眼的父亲都得靠自己呢。

他徒步到了商业区，格林夫人的丈夫莱宾先生工作的钱庄。

“今天天气多好啊。”

是啊，此刻下着雨。大荒故作熟识地和一个下班的员工打起了招呼。

“有事吗？”

“我来找莱宾先生。”

那员工立刻警惕起来，“你是谁？”

“我叫华莱士，那小崽子欠我钱没还。”

“嚯，老兄，他也欠我钱了，还有德克士也是。你什么时候能把钱追回来？”

“只要我找到他就能要回来......你知道他最近在哪吗？”

那员工从衬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大荒熟练地将打火机凑过去递了个火。

“呼~那怂蛋是个妻管严，以前一下班就往家跑......但是最近他开始频繁地借钱，然后一下班就往对面那个酒吧跑。”

员工用下巴指向不远处一间南瓜型的酒吧，

“我猜他是包养了哪个舞女吧？呐，这可是个无底洞，虽然他平时是个老实人......不过这可是个无底洞，所以我们都躲着他了。”

“原来如此，谢了兄弟。”

大荒正要离开时，身后却有人叫住了他，回头一看，是一只海狸。

“阿纳托利？”

“哎呀，这不是大荒嘛，这么晚了，你个小王八蛋来商业区做什么？”

“业务上的事情......利哥，老婆和孩子怎么样了？”

“杰伊和我都挺好的，特别好。而且呀~感谢赞美神，我们马上又要多一个小伙子啦——”

大荒挑了挑眉：“哇哦，你们运气真好。”

海狸笑嘻嘻地挥舞着手臂：“我能感觉到，是一个强壮的小伙子呢——我老婆的肚子圆的像西瓜一样，她总对我说——”

大荒敷衍地笑道：“啊，有意思。”

“然后我就对我儿子说，你马上就有个小弟啦，老爸老妈工作很努力，所以剥皮豺让我们再要一个孩子！他听了以后非常开心，说我以后天天陪小弟玩，我就哈哈大笑——”

【靠了！他要什么时候才能讲完！】

眼前这只中年发福的海狸喋喋不休并手舞足蹈着，完全不在乎大荒那尴尬的表情。海狸阿纳托利是商业区的人力车车夫，他为人仗义，又喜欢分享自己家里的鸡毛蒜皮，因此常年在车行打交道的他有一点人脉，在一番闲扯——实际上是阿纳托利单方面输出后，大荒终于得到了关于莱宾水獭的消息。

原来刚才水獭下班后便又溜到那南瓜酒馆里去了。南瓜酒馆是商业区最有名的一家酒馆，当地的精英高官乃至一些剥皮豺都是那儿的常客，而那里的老板则是当地乃至整个边境城最大的黑帮老大——北极熊克拉丽莎-伊丽芙罗娜夫人。

“那么——大荒，我们说定了，下次查案一定要带上我，我们可以合作得像福尔摩斯和华生一样好。等到小弟出生后我就可以把他们放在膝盖上吹嘘我的故事，并且用我的声音盖过老婆的唠叨声讲述他们老爹的英明神武——”

“好好好，行行行。”

好不容易摆脱了阿纳托利，大荒来到了南瓜酒馆前——酒馆前站着一只穿着西装的棕熊。棕熊低头瞥了一眼大荒，便继续直视着前方道：“尾巴上带条的禁止入内，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