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混账!你拥兵自重,自踞一方势力,招兵买马,意图不轨,还让我示下?你好大的胆啊!”孟知祥见他不肯服软不肯认罪,火气上头憋的面色通红。
“老臣抵御外敌,正常调配部署,大敌当前,实在是不能临阵改变兵法和兵士安排。老臣毫无谋反之心,还请圣上明鉴。”徐国璋知道了不管自己怎么说,都没用了,可是一生的清白还是要辩驳的。徐国璋说着话,想起来是不是答应憓儿陪她过端午吃粽子,是前几天还是去年的事呢。
“那你的意思是孤捕风捉影,冤枉你了?”孟知祥不是不知道徐国璋的为人,只是猜忌和怨恨已经蒙蔽了他,声望和地位都无人比拟的徐国璋对于孟知祥来说就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不杀了他,每天都在担心他会冲进皇宫,杀了自己夺走皇位。削了他的兵权贬谪到看不到的地方,也难保他和他的党羽不会组织成势力谋反。
“老臣不敢。”徐国璋跪在地上,腰板却挺得笔直,也直直的盯着孟知祥,直盯得孟知祥后背起了冷汗。
“不敢,你有何不敢?拥兵自重不是事实?孤令你班师,你仍追击敌军不是事实?驻守边境,谁让你回来了,让你回来你不回来,不让你回来你倒是偷偷摸摸的回来了?”
“臣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种情况下,老臣只能选择退敌至边境,保证边境子民的完全安全情况下,再行撤兵。臣出自大局考虑,绝无悖逆之心啊。”
“那你的意思是孤不识大体,不顾大局了?朕的子民倒是劳烦徐大将军操心了。”
“老臣不是这个意思。”徐国璋感到绝望,自己忠心了一辈子的主子陛下简直是丧心病狂了。
“原来有人说你叛君背主,孤不曾信,今日见你,可不就是个乱臣贼子嘛。你倒是说说你为何未得调令私自回京?”
“老臣只有一个女儿,女儿病重的奄奄一息,陛下要以一个父亲的心,如何能不回家看望女儿?请陛下老臣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哇。”说着徐国璋想到了女儿,老泪纵横,也不知道这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徐将军是只有一个独女?”孟知祥看着徐国璋,皮笑肉不笑的轻轻的说,扯着胡子跟嘴唇一动一动的。徐国璋看着孟知祥,不明白他的意思。
“自然,老臣只有这一个女儿,素来体弱多病,日前已经病的气若游丝,大夫说怕是……可能现在已经……”徐国璋含糊的说着,暗示孟知祥自己的女儿已经可能死了,混淆视听,争取能保护着女儿逃出生天。然而孟知祥眼睛眯着,嘴角上扬。依旧阴沉的笑着。
“徐国璋,你还是真想护着你的宝贝闺女啊,可是你觉得孤的士兵都是聋子,还是瞎子?她大活人一个,哪来的体弱多病?我看她强壮的很,李仁罕报给孤的情况,朕告诉你,你的柔弱的女儿,跟你的好副将窦望之,打伤了好几个守卫,逃了。现在还没找着呐!你是想告诉孤,你的女儿现在是起死回生还是借尸还魂啊?我看你分明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陛下……”徐国璋一时语塞,他好像没听懂,又好像听不懂但不敢相信,看着孟知祥的眼睛变得茫然,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武功,还打伤了守卫,就算是窦望之为了让她强身健体,教过她一招半式,可从鬼门关回来的虚弱的她又怎么是兵士的对手呢?可孟知祥眼力的徐国璋却显然一副被指认了无话辩驳的罪犯。于是在心里坚定了他就是个谋逆。自己没有冤枉他。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徐国璋无奈的笑道,看着孟知祥仰天长笑。
“你去吧!”孟知祥不想再多说一句,背过身不看他了。也许在心里有一点不舍和潜意识里面隐隐的愧疚。但君王一定不会有错,只要是威胁到自己的,就都得死。即便他什么过错都没有,功劳太大,就也是过错。
“哈哈哈,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固时……”徐国璋已对这位曾经一起出生入死征战的好友,这位被权力冲昏头脑的帝王死心了,唱着屈原的一曲离骚,被侍卫推着押走了。他很疑惑,为什么人竟然是这样的,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时候,许诺着做一辈子的兄弟,说将来要平分天下,说的信任只是说说而已,权力怎么能够这样让人这样迷失?走在宫道上,看见夕阳,徐国璋明白了一个背弃旧主的人也就没什么兄弟了。对于他来讲,可能背叛只是一种简单的利己的选择。
徐国璋被关进了天牢,穿着灰黑囚服的他平静的看着墙上那个小小的窗口,也可以说不算是窗口,只能算是个透气口,因为它真的很小,小到只有阳光能够进来,那一点点的夕阳就照在徐国璋的腿上,温暖极了,虽然它很快就要消失,寒冷的黑夜就要笼罩这片大地。徐国璋躺在了阳光下,想要感受到更多的温暖,毕竟潮湿阴暗的地方,是老鼠和蟑螂的温床。只有自己会贪婪的享受日光,而他现在也要和那太阳一样消失了吧,然后不知道在哪里重生,再过一辈子。如果是那样,他希望能陪着自己的家人在乡下简单的过一辈子,可别打仗了。
太阳终究还是要落山了,生命也会走到尽头,在简单的一堆茅草上,徐国璋睡了没一会儿,李仁罕带着孟知祥的恩旨来到了天牢,牢头点头哈腰的领着李仁罕往里走,屎尿的味道夹杂着血腥味和潮湿腐烂的味道一股脑儿的直冲天灵盖,让李仁罕手下囚龙忍不住掩住了口鼻,李仁罕斜了他一眼:“没出息,这点味道都受不了了?等你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有你可劲儿闻的。那才叫个好。”
“是。”囚龙没话可说,但还是控制不住胃里面翻腾的作呕,中午吃的肥鸡腿和海鲜汤好像都更想离开胃,留在这个地方。
李仁罕的心思却都在徐国璋的身上,可没空搭理囚龙,他在牢头的引领下看到了昔日的死对头,说到底徐国璋与他倒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他与徐国璋同样都是国主的股肱之臣,可他就比自己被器重,而他又自诩清流,不愿与自己一起合作去征讨民田,反而处处收集自己的大事小事去讨好国主,原本也可以相安无事,可他偏偏妨碍了自己,那么他活着就也没什么意思了,送他们夫妻在下面团聚,也算是自己的功德。
徐国璋听见有人来了,微微睁开双眼,瞥了李仁罕一眼又把眼睛闭上,转了个身继续睡觉,牢头拿出钥匙打开了牢门,在囚龙的眼神示意下,赶紧退下了,毕竟知道的太多也没啥好处。李仁罕走到了徐国璋的身边推了推他,可徐国璋并不想理他,依旧假寐。李仁罕坐在了徐国璋的身边。
“徐老将军对我没什么要交代的吗?或者是未了的心愿,我们一殿为臣,这么多年交情还是在的,我是不会让你带着遗憾去的。”
徐国璋听得厌恶,扯了扯被李仁罕的屁股压住了的衣襟,翻身背对着他继续睡。李仁罕也不恼,不紧不慢的说道:“徐老将军可真是生养了个不错的女儿,可惜了。”
“你什么意思?”徐国璋听到女儿,扑腾的坐了起来,瞪着李仁罕,花白的胡子在因为气愤微微抖动着。
“徐老将军肯理我了,我就知道你最惦记的也就是你那宝贝女儿了,她本事挺大的,那么多人守着将军府,她能逃出去,还能打伤几个守卫。还真是将门虎女啊。可我印象里,她好像是个快死了的病秧子啊。”
“李仁罕,我女儿即便是病重也是我徐国璋的女儿,你的几个喽啰还拦不住她。”徐国璋已经从孟知祥那听到了自己女儿打伤守卫逃了出去,如今听到李仁罕说,才真正相信,内心为女儿默默祈祷。
“索性呢,我知道了她的藏身之处。明天就把她抓回来,只可惜你们父女俩见不到最后一面了,真是可惜啊。国主旨意,徐国璋意图谋逆,枭首示众。”
“国主真的要杀我,哈哈哈哈。”徐国璋狂笑,笑中带泪,满满的都是绝望和悲愤,他知道狡兔死走狗烹,但是真的到自己这里,却又不敢相信。李仁罕静静的看着,突然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受,国主借自己的手杀了徐国璋,难保日后不会用别人的手杀了自己,自保永远不可能是一条活路。也是这一刻,李仁罕萌生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可怕却又兴奋的想法,毕竟到处都在吞并和战争。李仁罕没有说话,等着徐国璋安静下来。徐国璋发泄了之后,看着李仁罕,老泪纵横的跪了下来,比在孟知祥的面前跪的还要虔诚和认真,这倒让李仁罕有点慌乱,可也没有把他扶起来,毕竟男儿膝下有黄金,若不是有求于人,又怎么会弯下他尊贵的膝盖,不用想也明白了。
“德美,你我二人共同辅佐国主这么多年了,也是并肩作战的兄弟,老哥哥明日赴死,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没早点抽身回乡。这么多年,都是我的错,不该和你作对。都是我的错,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一个女娃娃成不了什么气候的。杀人不过头点地,我求你放过她吧。”说着徐国璋深深的叩了头,磕在地上彭的一声。一个沙场厮杀了半辈子的将军不会为了苟活而卑躬屈膝,却会为了女儿去摇尾乞怜。
“来,先起来,老哥哥。”李仁罕看着徐国璋卑微的样子,或许是一时恻隐,也或许是良心发现,扶起徐国璋坐下。可徐国璋想错了李仁罕,他不是个良善的人,更不可能因为他死前最后的祈求就有所改变。李仁罕看着徐国璋,不紧不慢的开口:“当不起将军这跪拜,我也是听国主的令,做国主交代的事。如果国主不想留着她这个祸患,我张一万个嘴也没用啊。而且……”李仁罕凑到了徐国璋的耳边:“而且,我也不想留个仇人日日想着怎么杀我。”
徐国璋楞在了那里,呆呆的看着李仁罕甩着袖子离开。门又被锁上了,他悲切的流着眼泪,只恨自己这么多年没有陪伴妻子女儿身边,夫人不在了,现在连女儿都保护不了,还要连累她一条性命,真的是枉为人父了。
就在徐卉被抓回青城的路上,徐国璋也在行刑的路上,一条路两个岔道,徐国璋只看见李仁罕的车队和后面的囚车,他心里咯噔一下,却也做不了什么了。两个岔道,父女两个人,一个走上了黄泉,一个走进了牢笼。徐卉没有看到徐老将军被割了脑袋血淋淋的挂在城门楼上,一双眼睛还瞪的老大,像是盯着每一个从城门下走过的人,又像是在看着远方自己期待的家乡,可能在徐卉从那活地狱出来的时候,那头颅已经腐败的爬满了蛆虫和苍蝇,在眼窝中的苍蝇会帮助这个可怜的父亲去看望他心爱的女儿,带去他在远方的思念吧。如果他的魂魄已经离去,应该是和自己的爱人能够在一起了,在一个看起来可怕却比这人世好太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