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帝负手站在廊窗下,北阳王一身暗色蟒袍盘腿坐在炉子旁,垂首看着棋盘。这盘摆了十几年的局今夜该结束了。
二人默声不语,漆黑的夜色中似是藏着一只猛兽,随时能将人吞噬。
“陛下,该赴宴了。”许久,北阳王落下了最后一颗黑子,定下了这盘棋局,起身朝周帝道。
周帝叹了口气,点点头走向了北阳王:“走吧,今夜该有个结局了。”
北阳王跟在了周帝身后半步,一同踏出了殿门,入了暗沉的夜中。
太辰殿里,应邀的朝臣都已经到了。陛下未至,太子温厚亲和,那些大臣也就没那么拘束,各自攀谈着,文臣在一处,武将在一处,气氛也算和谐,就连多日称病未出的庆国公也带着新入翰林院的沈烽端坐在席位上。
沈家如今势弱,沈家父子身旁比起群臣环绕交谈的太子和柳相显得稀落了许多。
可往日最好面子的庆国公并未有不悦之色,只坐在席位上并未多言。
苏景宁随北阳王一早入了宫,便和穆溪一起入了宴厅,北阳王担心今夜乱起,会有人伤到她,便调了位王府里的嬷嬷跟着她。
庆国公身边的沈烽听见了旭阳公主入殿,便抬首朝她望去,却一眼注意到了穆溪身边的淡蓝色狐裘的娇弱身影。
是她!她怎么会在宫里!
苏景宁察觉有道目光在盯着她,不动声色的顺着那道目光望去。看到那道目光的主人,突然想到了什么。
沈烽?他在风亭楼见过自己!
苏景宁瞧了他一眼,便淡然的收回了目光,随着穆溪落座,坐在了穆溪身侧的席位,并未在意一直盯着自己的沈烽。
倒是一旁的穆溪察觉到了沈烽的不对劲,锋利的眼神带着警告将人盯了回去。
沈烽移开目光,招来了身边的侍女:“旭阳公主身边那位是何人?”
他自小也算和旭阳一起长大,能和她坐在一处的,除了太师府的那个书呆子,便没有其他人。
那侍女朝苏景宁瞥了一眼,虽不认得那女子,可知道那位置是给北阳王府的世子妃备的。便垂首回到:
“回大人,那位是北阳王府的世子妃。”
沈烽眸色一暗,想起之前镇国公府嫡女的传闻,与在东境时她的那一箭,差点要了他的命,一个不出闺门的病弱娇小姐,怎么可能会有那般可怕的箭术,还得万毒谷谷主庇佑,连风亭楼楼主都与她有关系。
苏景宁的出现让沈峰心底陡然升起了几分不安。
他再次将眼神移向大殿里提前安排好的人,又见殿中的官眷大臣并未发现异常,才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今夜无论如何,沈家和宸王都不能败。
太辰殿外礼钟声响起,周帝一身黑红龙袍,在群臣迎接下一步一步走上高位。
“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帝英逸的脸上带了笑,扬手让众人起身。
瞧见了人群中许久未见的庆国公,如同往日般扬了扬眉,关切道:“听闻沈卿称病多日,可好些了?”
庆国公心中一紧,忙起身回话:“谢陛下关怀,老臣前些日子只是偶感风寒,身子骨老了,病好的慢些,如今已无大碍。”
周帝淡淡点头:“如此,便好,朕可还有一堆事等着你为朕分忧呢!”
“陛下惦念,是老臣之福。”庆国公弯腰称谢。
天子寿宴,宫中礼乐繁欢,有讨巧的大臣特意逢周帝喜好找来各处珍宝进献,有的寻了各国闻名的乐师献乐。
酒过三巡,大殿里多了几分醉意,连周帝都扶额,向来锋利的眼神带了几分散漫,连下了好几道赏赐,宫里四处得了赏,逢了喜,宫人却少了往日谨小慎微的本分,各处多少卸了些了松懈,让人钻了空子。
苏景宁捧着手中的热茶,淡着眸子看着满殿的热闹,又看向了主位上闭着眸,手上跟着殿中的舞乐轻点着拍子的周帝。
拿满朝文武和自己作赌注,将太后和宸王骗进棋局,果然,自古登上帝位的都非凡人。
宸王这场谋反,注定失败。
苏景宁收回了目光,望向殿外。
快亥时了,西城门该有动静了。
大殿里,庆国公看着周帝下首空着的席位,面色越来越紧张。
宴会开始,北阳王便没再出现过,莫非他们的事情败露了?
他努力沉住气,在席位上耗着时间,看着殿中又烧完了一炷香,才侧身和身后的沈烽示意了一个眼神,父子二人想要趁人不注意悄声出了太辰殿。
刚至偏门口,身后便传来了周帝带着压迫感的声音。
“宫宴还未结束,沈卿,这就急着离场了?”
殿中的舞乐伴着周帝的声音戛然而止。
庆国公身子一颤,顿住了脚步,缓了一口气,才转了身子不敢抬头看周帝。
“回陛下,酒喝的急了些,老臣恐殿前失了仪,想去散散酒气。”
周帝垂眸看着他不言语,只是缓缓坐直了身子。许久才开口道:
“哦,是吗?”
庆国公俯首埋得更低:“擅自离席,是老臣之过,臣这便归席。”
沈烽站在庆国公身后,看着阴晴不定的周帝,一颗心似是被人捏在了手中,悬在了刀尖。
周帝看着殿中站着的父子二人,忽然低笑了一声,笑声中带了试探。
“沈卿莫急,有一件事,朕想问问沈卿。”
庆国公在愚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却还是强撑着不动声色回道:“是。”
“瑶州庆昇银号,沈卿可知?”周帝敛眸看着他。
庆昇银号!庆国公俯首行礼的手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回道:“老臣不知。”
周帝挑了挑眉,眉眼带了冷厉和压迫:“不知?那南越手中那些玄铁兵器,幽州、瑶州、铎州各处随处可见的伪银你可知?”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庆国公神色诧异惊慌,忙带着沈烽朝周帝跪下:“陛下明察,沈家虽在幽州瑶州有些生意,可向来规矩本分。伪银玄铁,那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沈家绝不敢犯!”
“哦?可朕这里却明明白白有沈家在崂山,幽州,瑶州,私铸伪银,玄铁军机武器,卖与南越的证据证人。”
“沈原?你该作何解释?”周帝一身杀绝狠唳的帝王之气压下跪在地上的二人。
沈烽跪上前了一步,朗声急道:“陛下明察,沈家世代忠良,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异心。定是有心之人要构陷沈家!还请陛下明察!”
瑶州走漏消息的人竟然没死!沈烽心中一沉,此事,陛下还知道多少?
“世代忠良?”周帝冷声一笑,声音带着残忍。
“世代忠良便是构陷朝臣结党营私,操纵文试官员教考,提拔暗党,联合穆衡幽冥卫,暗养私兵,兵临皇城之下?”
“这便是你们沈家的世代忠良?沈家清白?”
“来人,给朕将人打入幽狱,严加看守。”
周帝并未垂眼看他们父子二人,而是抬眸看向了大殿外走来,一身玄色铁甲的北阳王。暗沉的铁甲角落还带了血渍。
庆国公父子被御执卫牢牢驾住,沈烽拼命挣扎,再看向北阳王身后,满身鲜血被拖进殿中的人,顿时面色煞白,手脚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