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军的火把像是一场熊熊的山火。如果眼前的密林能刹那化作灰烬,将王的踪迹显露出来,那么景越一定愿意亲手把自己献祭给祝融的神庙。
越是夜色浓重的时候,他就越不能放松警惕,一边穿梭在密林中一边试图把前因后果都整理清楚。此时就连悬宫的手段都发挥不了作用,这样大海捞针地找不是办法。
“现在他们带走了陛下,到现在也没有现身出来谈条件,那是谁要活着的陛下,活着的陛下对谁还有用?”
为什么那些人明明可以直接杀了秦弃,留一具尸体给景越来收。将军回国就是战场失职、护驾不利的罪名,不说殉葬,也得是永驻边关,这群人不论转头去通知哪个国君,即刻发兵,对益国来说都将是一场沉重的灾难。
从这场大战的最开始:秦弃亲征本就是一场赌局,论道理益国和荆国国力此时旗鼓相当,虽说荆国内政混乱连年走下坡路,但益国冬天刚刚跟鬼方有过一战,且这一仗打得比预计的时间要长,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此役还是凶险万分的。
这是秦弃和江洲两个人的赌局,明摆着谁赢了谁就拿着兵权,陛下必须要在加冠之前,在益国的大军变成他江家的卫队以前,拿到兵权和政权,所以这一战必须是景越在场,护住秦弃的后心。
尽管有意放慢了捷报传回去的速度,江洲肯定还是有别的办法提前知道,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江洲如果想夺权,现在就杀了陛下,稳妥一些就扶植一个益国宗亲当傀儡,还是说他狼子野心想要自己称王?
就是,要扶植傀儡,难道不应该立刻杀了陛下,这边丧报一呈上,那边还不是立刻由江洲全盘接手,景越还不一定能不能回去,景家也不一定能保全。
可要是江洲想自己称王,咸阳城外面还有景家的南巢君,大军出征之前秦弃把南巢军交给了太后,难道说江洲带走秦弃是为了要挟太后?要是这样,江洲就得连自己一起杀,这样控制太后才有用。
景越这样回去,要不就是因为护驾不利而被夺了兵权,要么就是逼宫谋反、弑君篡位。话又说回来,太后和南巢军的也有自己的暗号,如果太后已经被挟制了,景越应该可以收到消息才对。
“要是他想当王,要是他想当王,要是他想当王!”蛛丝马迹联系起来,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些人都潜藏在军队里,先是打赢了这场仗才想着谋害君王。
景越和悬宫在防备江洲一上没少花费力气,但是他们的注意力也几乎只放在了暗杀这一环节,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明目张胆的动手。
他们布置的护卫几班人轮着,眼睛都不敢离开秦弃片刻,他几乎已经自信到只要有剑锋指向秦弃的后心,下一刻就一定会有另一具肉体挡上去。但就是在所有人都放松了精神的那一个瞬间,就是那一个瞬间,竟然让他们得手了。
景越猜测,几乎已经可以算是胸有成竹了。他江洲也不想接手一个风雨飘摇的国家,要等到他们这边旗开得胜以后再出手,要坐收巴蜀这一份渔翁利,毕竟君王亲征的士气可不一般。
江洲派出的高手全都埋伏在军队里,仗一样地打,命也是一样地拼。说白了,无非就是想拿人头换一份景越亲兵的信任,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就是为跟秦弃传上一句话,目的就是要把秦弃带离出密不透风的暗杀保护圈,用最大的动静转移悬宫和景越的注意力。
江洲用的好手段,所有人都在他的计划之内,老老实实地走着。
江洲的封地在陇州,现在大军回朝堪堪擦着陇州的边。假如他们想秘密快速地带走秦弃,就应该绕过南巢,南巢临近王都又有景家的兵力,就算他江洲有本事控制南巢的驻军,可是变数太大,要是太后是受了挟制的,只要自己一回去,南巢军就不归他管。
所以对江洲来说,最保险地就是把秦弃带进陇州,陇州之内,江洲一想要藏一个人简直是易如反掌,到那个时候大军就会在这件事上彻底陷入被动。
景越的脑子已经转出火花来了,日夜看了百遍的地图,推演千遭的沙盘,每一个细节都在景越的脑海里闪现,哪个个驿站在哪个山口,哪个山口又对着谁的封地,他一个也不敢模糊,一刻也不敢犹豫。要在脑子里找到从此地进陇州的最短距离。
但是即便景越已经几乎能肯定,但是谁也不知道江洲究竟要做什么,一旦错了怎么办,就像这次一样。因此他留下一部分主力,自己带着一部分骑兵和大部分悬宫的人往西折去陇州追秦弃,剩下的人一分为三,一部分原路向前继续找,一部分原路返回沿路到陇州找,另一部分则行压阵之职带大军押送战俘回咸阳。
策马走之前又不忘嘱咐:“过南巢以后先不要进咸阳,在陛下或者我回来之前不许移交兵权,谁都不行。”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也做好了舍身为秦弃夺回兵权、铲除叛逆的准备。
在整备人马出发之前,又要来了纸笔,飞书一封,传信给南巢的驻军。事罢,他与身后的百余人几乎瞬间冲入林间。
秦弃是在另一匹马上醒来的,是被马的侧腹和刺客的膝盖一下下地撞醒的,他被紧紧地捆着搭在了马鞍上,挣脱不得。他使劲挣扎着,肘击刺客的膝盖,这是他仅有的能完成的动作。
秦弃全身无力,心里无奈地笑了笑,自己这回真的栽了。当秦弃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心中便已然分明,这是江洲的人,自己是江洲跟母后要南巢军节制权的筹码。出征之前两个人话已经挑明了,秦弃豁得出命去,江洲舍不得权力。
一时半会儿自己死不了,但要是景越找不到自己,恐怕要连累他背上罪名。仅仅是马上的几个颠簸,已经足够秦弃把事情想的七七八八了,虽然不全对,但核心没错。
怪不得江洲抓着权舍不得放,真要是比起手段来,那个老油条恐怕也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对手。那么现在的谁胜谁负,就这样交给了天意吧。
今晚的月亮闪着冷冽的银色光芒,月下的马的魂、将士的魂都奔波在寻找王的路上,月光和魂又在将军的银盔银甲上结成了冰凉的霜。景越不顾一切的向前跑着,但是直觉告诉他,有些重要的事被他忽视了。
久在沙场征战的人都笃信自己的直觉,因为在生死未卜、五感尽失的情况下,往往是这直觉能趋利避害、逢凶化吉。所谓的沙场老将、不死战神,也大都是在腥风血雨中磨练出了这种直觉。
这时候,河檀甲从林的一侧赶来,追上了景越。河檀甲从陛下消失的那一刻就紧急调动了悬宫所有的力量,当景越传信南巢军的时候,河檀甲已经带着消息赶来了:“将军,南巢军进咸阳了。”
暗夜惊雷,炸的景越险些从马上摔下来。错了,全错了。因为南巢军进咸阳了,南巢军在秦弃刚刚失踪的时候,甚至在这之前就进了咸阳了,秦弃不是江洲用来要挟太后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