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夜深得像是冷阶前的梧桐滴水,让所有的人都穿着薄衣瑟瑟发抖。
骆宇走累了,拉过一块农夫山泉箱子的纸皮熟练地折折叠叠,铺在湿冷的路面用手摁了摁。他爽利地坐下,松松勒住小腹的白色腰带,神色恍惚地望着不远处那灯火寂寂的帐篷营地。
两个狭窄的帐篷之间横吊着一盏照明用的复古白炽灯,透过棕色的铜制灯罩让白色的灯光朦朦胧胧地像是隔着一层薄纱。灰白条纹的挡风布被风吹得冷冷嗖嗖地不住颤抖,浅白色的光晕打在布前反而让骆宇看不清帐篷里酣睡的身影。
无数个工作的深夜,光圈昏暗的白炽灯打在人影斑驳的毛糙玻璃上。老徐,过去的你也是这样在大院里的一角端着浓稠的咖啡在默默地看着我吗?
骆宇揉了揉通红的眼眶,汗水打在两鬓花白的碎发上,迎着夜里的冷风让他干涩的面庞弥留下了一缕湿意。他还记得十年前在钱塘县卧底地下黑帮时候的日子,每一天都要虎凶凶地杵着把明晃晃的西瓜刀蹲在满是汗臭味的赌场门前看着里面人声鼎沸,看着周围曲终人散。拉上地下门帘后他会叼着根中华香烟带着几个十几岁就空虚迷惘的小混子在江边的堤坝上吞云吐雾,迎着冰冷潮湿的大江风,面庞上那湿漉漉的感觉才能让他牢记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钱塘堤坝旁的江水滔滔,几十年来一个不留神就会险情不断,导致人命沦丧。十年后骆宇曾经回到那个地方,坚硬的水泥堤坝上却只留下了一串默默无闻的脚印。其实如非必要骆宇很少会回想起当初自己对着国旗宣誓时候的场景,那张青涩稚嫩的脸庞不知道是真的假的总会在他抉择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像是溺水后浮起的尸体。
想到这里骆宇原本沙哑的喉咙突然有些难受,就像有无数细小的虫豸在喉管上不断地挠动着。他想要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来抽,临了临了却尴尬地发现这两天的劳苦奔波让他没有买烟的空档。自嘲着装作抽出香烟的模样,点烟,张嘴,痴迷地对着天空吞云吐雾,说实话这招精神胜利法还是他师傅过去交给他的,说是以后抽不起香烟的时候可以用到,结果他十几年不愁这件事,到了今天才发现原来烟瘾犯了是这么地难受。
撅起的嘴巴对着夜空轻轻一嘘,装作吐出了一个不断扩散的灰白烟圈。
骆宇紧绷的精神骤然一松,他眷念地拍了拍肩上那道镶着一枚银白五角星的警衔,仰着头对着漆黑的夜空自言自语地说道:“老徐,说实话小时候我也想过干其他有趣的生计,比如说读个金融学位在上海的陆家嘴当一个体面的白领,或者是背着一部酷酷的吉他跟着我们巷子里的诗人大叔一起流浪四方。可惜啊,遇见了这身警服后,我就知道我骆宇这一辈子最想干的一件事就是,当一个守护百姓的人民警察。”
“几十多年的生命里,白天巡逻、夜里侦查和年前破案,我除了融入骨子里的那一套办案记忆,都不知道还能干好什么事情。这十年来如果不是你的细心调理,我都不知道自己如此千疮百孔的身体会不会突然猝死在岗位上。”
“老徐虽然你到现在还怪我因为当年的一时疏忽让你幼小的儿女罹难,但是生者的怨念终究会影响死者的安息。现在想想,哼,我也是挺可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