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事,没有立即离开那里。露天厕所,坑深口窄,东瞅瞅西看看,这样式,活脱就是儿时厕所的翻版,就连那围墙的高度和墙角靠着的扫把,也和儿时的差不多。夏日午后,寂静无声。恍惚间,我又成了那个小屁孩儿。那时,我们一群调皮捣蛋的小孩子,无知又爱捣乱。贫穷让一干捣蛋鬼实在是没有什么玩的,自然瞄上孤立在野地里芦苇荡中的厕所。对我们来说,那里偏僻遥远,七扭八歪的道路上布满野兔和狗的草洞和高高低低的灌木丛,天然地有种诡异神秘的色彩。我们把它想象成战场上敌人的碉堡,于是常在碉堡里干些“伟大的”坏事。比如,提心吊胆地悄悄窥探便坑里会不会伸出大人们说的抓人的红毛爪子;春节之后,我们手里有了鞭炮,扔进后面的F坑去炸冰,结果不是把自己炸得满身屎尿点子,就是把厕所里的男男女女炸得鬼哭狼嚎、破口大骂。而小朋友们在那骂声中,个个恍然自己是威震敌胆的战斗英雄,一时间气干长虹,举手投足如同英雄再世。结局自然是被大人抓回家狠狠地打一顿屁股,英雄瞬间变成了狗熊,那嘶声裂肺的哭声不传遍全村,让每一个受害者听得舒坦了,打人的手是停不下的。有听得心惊肉跳的;更有听了大笑不已的;还有,怎么听都觉得不解气的。我们还满校园(我家就在校园里,况且那时的学校是完全没有围墙的)抓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她们不是邻居小玩伴儿,就是村里的女孩子,抓住了就算胜利,而女孩子们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她们拼命地逃。逃无可逃时,竟然顶着哗哗的大风,闯过没过腰身的芦苇荡,躲进女厕所去了。那里没有怒吼的北风,更没有村里这群无法无天的坏男孩。那里也是我们唯一不敢闯的地方。也只有到了这种程度,我们才幡然悔悟:做得太过分了!于是便远远地迎着大风,冲着女厕所大喊:“出来吧!......我们不捣乱了!......快出来投降吧!”可喊破嗓子,也不见人影。等啊等,实在等不上,有妇女要去那里。拦住了,嬉皮笑脸地叫声姨,让她给里面躲着的女孩捎话,就说我们不欺负她们了,我们要回家去了。那姨准会狠狠地瞪一眼,一言不发或骂我们一句。那时,我在心里总会不由地认为自己已经堕落成流氓阿飞一类的混混了。眼看着那女人的身影掩没在围墙后,马上又探出头来喊道,“没有人!”。怎么会没有人呢?也不知道是那女人捉弄我们还是小姑娘们趁我们不注意早偷跑了。于是不是失了兴趣就是正好听得大人喊回家吃饭的声音飘荡在草丛上,只好意兴阑珊地各自散了。端起碗了,心里还惦记着女孩子到底还在不在那厕所里呢。随后觉得今天真是干了件坏事,有些惭愧,又有些后悔。可不出三天,又会故伎重演。只有一次,被我们围剿的小女孩慌乱的眼神,猛地在她们和我之间凿通了一股同情和怜悯的暗流,我那男孩子的顽劣心,一下子被彻底震撼了。从此,我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我们在田野里抓各种虫子,有的还要串了烤着吃;我们匍匐在谷子地里,躲着凶悍的农夫,偷谷穗上长了的白色或黑色的霉菌块吃,吃的满嘴满脸一片白一片黑的,衣服不是挂出了口子,就是撕扯成了碎条,和着黄泥和绿草,一个个活像阎罗殿前的小鬼。脱光衣服,跳进河里摸鱼,倒像是一条条漆黑又活蹦乱跳的泥鳅。我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用芦苇编一个个长长的大草棒,在半干涸的渠沟里,撅着光屁股推水捕鱼;我们爬树打沙枣,女孩子们则站在树下,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我们,等着我们夸张地眨巴着大嘴,发出啧啧的声音之后,才能得到从天而降的一串串鲜红饱满的沙枣。我清楚地记得,一个光头小子,头天爬树摔下来,折了一条胳臂,第三天又吊着胳臂出现在树上,被他爸气急败坏地赶下来,绑在那颗老树干上,一顿抽打,鬼哭狼嚎了半天,吓得我们跑得远远地躲起来。我们和村里的小姑娘比赛掏苦菜,却一次都没赢过。为此,男孩子们五体投地佩服她们,心甘情愿地帮女孩把那沉甸甸的苦菜篮子从河堤一直提回到她家里.....。
回忆犹如梦境,难免掺杂了对现实的不满和失望,梦境总是隐含着欲望或者畏惧。每一件事情的背后,都隐藏着不曾实现的梦想,只是无论如何,作为亲历者,一时之间我并不能分辨得很清楚。想象不出如果我能一直那样无忧无虑玩闹着活下去,会是怎样的人生。那时,我的纯洁宛若一注石上清流,又如草间露珠的清辉返照。而这一切,既非后天所学,也非蓄意为之,而是完全处于天性。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它悄悄地不为人察觉地离开了我的眼睛,离开了我的心。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我意识到这一切在我身上慢慢消退直至基本灭迹,除了遗憾,并没有过多的难受过,尽管它对我一生影响至深。因为我知道,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只能在无尽的遗憾中慢慢成长,衰老,消亡......
这已是本次骑行再次强烈地感受到时空倒错的穿越感,真是难以置信,这一切竟然发生在一间干净的老式厕所里。回想昨天在小镇巴拉贡那个饭店的后院所见,让我顿生沿途看到的不是风景,而是历史的感觉。有人不禁会问,“你是为了回到你的过去而去旅行的吗?”也许还有人会按捺不住,“你是为了找到你的未来而旅行吗?”我想,这一切都是旅途中的感受,无所谓过去未来,我只要设法让自己的心能静下来,不再孤独,自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