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严况咳了两口血,又倒了回去。
程如一笑僵在脸上,连忙去摇严况胳膊:“别……别,严大人,我不知这是哪儿,你告诉我,我好去寻人帮忙……”
严况回想起昏迷前,自己带程如一躲进了这座破庙,强撑一口气升了火,再扒了他那身湿衣裳,便没知觉了,如今细细回想,此处应该是……
“是枫州边界。”严况努力清了清嗓子道:“东走,应有村落。”
程如一愣了愣。
枫州啊。那不正是之前恩师倒台,自己受牵连而被贬黜之地?
当初他一个没有后台家世的小通判,初到枫州,便受尽了乡绅和州府的折辱排挤。没人拿他当状元,甚至没人当他是个人。
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可绕了一圈又回到老地方。好啊,这叫什么,冤家路窄。
“好……好嘞。知道是哪儿就成……”程如一试着站起来,道:“严官人,是我背着你走,还是自己先行去找人?”
严况脑子昏昏沉沉,本就摧枯拉朽的身体加上刀伤毒伤,此刻还能有气已属奇迹。他感觉张医官所说的“一年半载”,恐怕现在已被消耗得只剩下一时半刻了。
“程如一,你走吧。”
严况动了动手,指向一旁的包裹:“拿上那些盘缠,走吧。”
“别往枫州主城去,休整好了,往西走。”
“去没人认得你的地方。两千贯,往后你想怎么活都成。”
程如一皱了皱眉,只当严况是伤得太重胡言乱语了,刚想开口,却又被严况打断。
阎王的声音因为太过沙哑,嗓子眼又卡着血痰,听着倒没那么冷冰冰的了,就是有点难听。
他沉声道:“这儿不错,严某打算长眠了。”
知道严况不是在说笑,程如一只稍加思索,便拆了包裹拿上一半的银钱,连滚带爬地走了。
严况听着一阵扑腾终于安静下来,也松了口气。走不动了,那就到这儿吧,也许待会儿,自己便会看见许许多多的故人、敌人,还有亲人。
但忽然间,耳边却又扑扑楞楞的响了起来。严况强睁开眼,却见是程如一跌跌撞撞的又折了回来。
“怕严某太痛苦,特意回来送一程?”严况淡淡道:“剑在我右手边,会用吗。”
“你……你也闭嘴。”程如一愤愤道,边支了根杖,扯了条布缠住枝干顶端,拄着杖,重新踏着门前的杂草碎屑,向外走去。
“保重。”严况闭上了眼。
“严况……你给我等着。”程如一咬牙切齿道。
严况勉力道:“怎么说的好像,让我等你来报仇一样。”
“差不多吧……”程如一驻足回头道:“你别死。”
……
不知过去多久,外头热过,但又渐渐凉下来。严况半睡半醒,千疮百孔的身体,那点毒性仿佛微不足道,他不太感受得到痛苦,自然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然而恍惚之间,一阵清脆铃响打破意识迷障,意外唤回了几分清明。
严况应声侧过头去,还以为自己是神志不清到开始做蠢梦了。
他眼中,那状元郎此刻换了身行头,草草扎了头发顶着个斗笠,又裹了绑腿俨然贩夫打扮,身骑毛驴,拉着板车,车上铺了几层麻布,边上半人高的垛子上插着小旗小鼓,挂着香包铃铛等小玩意。
“里头的……还活着吗!”
程如一站在外头先喊了一声,瞧着严况还能动,连忙将毛驴拴在外头树上,捡了车上那根走前支好的拐杖,摇摇晃晃走进门来。
他先收了散落在一旁的包裹背上,又去拖躺在地上的严况。
“吃什么长得……你也动一动,我可抬不动你……”
“你就谢天谢地吧。我先前被人扔过这儿,认得路,也会骑驴。”
不是做梦。严况觉得自己头脑发烫,眼眶发热,思绪也乱着,又什么都说不出。
便干脆也按照程如一说的,搭住对方肩膀,借力挣扎起来。
程如一也跟着咬牙绷劲儿,将人拖着往板车上送,然而中途低头时,斗笠没拴牢,从他头顶滑落下来,正中严况脑门。
严况:“……”
程如一险将人扔地上,但还是一闭眼一咬牙,将死沉死沉的活阎王给拖到了车上。
“你左手边而有个小屉,三层都有吃的,我怕路上颠簸,没敢乞汤,但灌了水,也在里头。”
程如一抱着驴头,先亲热抚摸了一番,才坐上车头,靠着横档甩起鞭子:“辛苦了驴兄。咱们的头等大事,便是拉这位从山上摔下来又落水的可怜人,去瞧病……”
驴车“咕噜噜”的动了起来,直颠得严况那快散尽的三魂七魄顿时回了一半。耳边是驴铃货铃一齐响着,相映成烦,直烦得严况那飘进阎王殿的意识,也囫囵个的飘了回来。
“真不想我死?”严况维持着清明问道。
“这话问得怪。”程如一回过身来白了他一眼:“盼你死,我还回来做什么?”
严况道:“那算我欠你一条命。”
说罢,严况挣扎着翻了个身去摸水囊,猛灌了一口险些吐出来,程如一见状连忙伸手替他抚胸顺气。
“快别……我要你的命能做什么?做肉夹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