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况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罗少枫死不足惜,但程如一还在他手里。
看着程如一虚弱苍白的模样,严况捏着剑柄的手也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他毫不犹豫道:“放了他。”
“趁着镇抚司和韩相公还没来,我可以放你们走。”
霜灵和林江月皆是一愣,罗少枫却放声大笑起来。
程如一有些诧异,却还是艰难道:“严况别犯糊涂,快把他杀了……”
“闭嘴!”罗少枫将匕首逼近三分,厉声道:“你也配逞英雄?你算是什么东西……!”
刀刃锋利,血登时洇出,顺着程如一细长的脖颈蜿蜒而下。
程如一吃痛皱眉,严况登时心头一紧,蹙眉咬牙道:“说,你想要什么。”
林江月强压着错综情绪,颤声道:“罗……罗少枫,你别伤程先生,我们……可以放你。但我只问你一件事,小红呢?”
笑声戛然而止,罗少枫神色骤然一愣。
看着锅里不时翻滚的头骨,林江月紧捏着拳,再次问道:“我问你呢!小红呢!我的小红呢!”
罗少枫顿了顿,竟忽然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意来。
他道:“刀妹,你不知道,兄长最近……悟出了真正的天道……善,不一定有善报,而恶……”
“小红呢!”
罗少枫被她打断,只得无奈笑笑道:“这儿都是菜人,要拿出去做牲畜肉贱卖的……可那小姑娘性子烈,太吵闹……只好投进去了。”
一串咆哮响彻洞窟。林江月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程如一听不下去了。反正他也没多想活,若真为自己这条烂命而放跑罗少枫……那梦里索命的冤魂恐怕又要多上几批了。
他咽了咽口水,哑着嗓子又道:“严大人……”
“闭嘴!”
罗少枫和严况同时开口打断了他。罗少枫看着痛苦不堪的林江月,满眼痛惜道:“刀妹……你自由得像是天上的雄鹰,就算狂风骤雨,都不该阻止你的脚步……可偏偏就是那个小丫头,她让你失了初心啊……自从有了她,你被绊住了啊!”
“住口!别说了……别说了!”
林江月瞪大了眼,掌中大刀铿然砸落在地。眼前是陌生的义兄,还有那沸腾不休的白骨红汤……
她一向是以杀止杀。林一刀,杀人取命只一刀……可如今仇人就在她眼前,杀?放?
就在她濒临崩溃的瞬间,肩上倏然一沉。
严况扣住她肩膀,提起拉到身边,轻声道:“师妹,他是疯子,但你不是。”
“刀妹……”
罗少枫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喉头一哽,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来!
众人皆是一愣,罗少枫却又轻快的笑了起来。
“大人……快,快吃药!”
霜灵连忙从衣襟摸出一瓶药来,手忙脚乱的倒出药丸递过去,罗少枫拨开了霜灵的手,同时将药瓶顺了过来,一把扔进了锅里。
“不!”
霜灵失声痛哭起来。药瓶在血中溅起一串红珠,罗少枫却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程如一和林江月都百思不得其解。严况却沉声道:“没有这药,你便也没有几日可活了。”
罗少枫一愣,随即耸了耸肩道:“是啊……我快死了。”
“凭什么……凭什么啊!”
他心底的秘密被严况直接说破,当下也再无顾忌,只笑的更为张狂。
罗少枫紧紧的攥着刀柄,眼神疯癫发直道:“我这一生明明都在做善事……我恨不得,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都剖出来,喂给枫州百姓!我十年寒窗,终得官位……纵使朝局污糟得,猪棚烂泥一般!我也不曾同流合污,失了文人风骨,失了为官本心……!”
“可是呢……我得到什么了?父母相继重病离我而去……我微薄的俸禄,没能让他们享上一日清福……我妻生产当日,稳婆却因上任知府施压,不肯前来接生!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我妻和孩子,一齐死在我面前!”
说到激动处,他手中匕首晃动,刮得程如一脖颈鲜血簇簇涌出,严况情急道:“罗少枫!你若真敢杀他,我必定想尽办法替你留住性命,将你罪行公之于众,让你日日游行示众!”
此言一出,罗少枫面上当真生出些许惧色,霜灵也顿时满眼惊恐担忧。
严况看出来了,这个罗少枫虽然够疯,却还是舍不得撕下他那副慈悲假面,不甘愿放弃他那半生苦修换来的清官名声。
“他可真在意你。”
罗少枫缓了缓神,又侧头去看程如一,自嘲道:“我那么好的一个人,做尽好事,却要承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苦,而你这样的败类,却还能有人在意,还能好好地活着……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