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清醒后,茹果并不想立刻睁开眼睛。她知道自己在怕,怕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乐观。怕别离,怕相遇,怕再见时不得不回避什么。
我是个胆小的人吗?茹果自问。
是的,我是。茹果自答。
她望着天花板,发现有只昆虫正在缓慢而艰难地爬过。它弱小的身躯禁不得任何的风吹草动,一旦遭遇,便一时河东、一时河西,再也回不到原地。此时她,或者他,都像这只小虫,要从这一端爬到另一端,得付出好大的力气。它走走停停,是累了,还是在犹豫?她想起古早时候,人是怎么想方设法地转移居所,是怎么规避被猎捕、怎么冒险寻食的。而自己也如这般慎思谨行,唯恐遭遇什么不可挽回的陷阱。
她想起许多事,又仿佛什么都不曾想起。那些事情很混乱,交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将自己网在其中。一时深觉错过许多事,都凝成遗憾的斑点,但又记不得具体是怎样的事。许多人、许多物像跑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人该在行将就木时分跑马灯。她未曾经验过这种时刻,但总听人说起。就像言说者真就感受过一般。她过去不愿相信这些痴语,犹如痴人说梦。梦是不可信的。但此时她好像改变主意,若秦天也能在梦里做自由主张的事,无论他是否已经醒来,都不甚重要。
真和假,假与真。她在不同时空中看见无数个自己。
想着想着,时间的流逝和思绪的蔓延仿佛剥离开,待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茹果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的角度刚好成一百二十度。
她接听后,只闻对方那里一阵嘈杂声,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他说:“我终于回来了。可我不记得许多事情。”停顿片刻后,他接着说:“茹果,我是秦天。倘若我忘记什么,一定不会是你的名字。”
“你回来就好。”茹果说。她和他之间熟悉又陌生,在本该相互靠近的时刻,梦将他们无声地分开。她已经不能够区分自己到底更在乎哪个世界的感情,一时间无言可诉,只觉得心中有点什么终于落地。
群聊里,还剩下王者在絮叨着自己的担忧。他怕自己也将在梦里无法走出,怕只能感受到清冷和萧瑟,怕眼见的世界不再真实,也怕意识不再随时间累积成它该有的模样。他嚷嚷着:“我再也不要睡觉了!不要做梦!都不要!”在其他人眼中,王者不过是个运气糟糕的孩子。他的害怕就如同其他人幼时不懂得生死,又在生死边界上忧虑死的可能,无端揣测生的艰难和渺茫。可他是认真的,比任何一个想死的人都要认真。
几天后的夜晚,茹果将疲惫的身躯砸进床垫,再次睁开眼睛,有些恍惚地以为自己又回到公司坐班。细看桌椅设备,确实不同。她意识到自己被投放进某家公司了,环顾四周都是些复制粘贴似的配套的桌椅设备,并没有显示公司名称。她坐在靠墙的角落里,面前的电脑屏幕一片漆黑。试着打开它,却不知为何没能成功。
她随后起身,向办公室的门所在的位置走去。视线穿过通透的玻璃门可以将走廊里的情形一览无余,注意到对面办公室里似乎也有人影在活动,茹果推门想出去,但发现门在外被锁住了。
“有人在吗?”她轻声喊道。对面的人影应该听见这动静,也迅速移动到门边。两人就隔着两道玻璃门对望着。
“你是,是茹果姐吗?”对方试探性地问。茹果也不再遮掩,直接答:“我是。你是谁?”
“我是王者。”对方答,茹果看着他满是胡茬的脸,实在和那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联系不到一起。她点点头,想大概是这个世界讨厌年轻人吧。
他也被锁在办公室里,尝试着喊道:“还有其他人在吗?”片刻无人再回应。
“这一层应该只有你和我。”茹果说,“这是办公区,不像是荒废的。钟表的时间指向八点一刻,也许再过十五分钟,就会有人来上班。”
两人各自在被困的空间里寻找着可能有用的线索。茹果发现,每个工位上有贴着岗位名称,除了自己出现时所做的位置。或许那里本就没有人。茹果有些好奇这些外来者该会是怎样的身份?
果然到八点半时,走廊上传来些脚步声。随即有人声在说:“我先去开门,你帮我也带一份早餐。”那人来到茹果被困的办公室门口,麻利地掏出钥匙将门打开。他走进办公室,看见茹果,并没有惊讶的表情,而是自然地朝她打招呼:“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