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见万川很少如此得意自豪,心中更加踌躇。看他的样子不难推想,阖府上下也必将此事看作是无上荣耀,想要阻止只怕不易。正自彷徨无计之时,只听门外有人轻声说道:“川儿,你在和谁讲话?”
是映月的声音。
殷九听见这声音,只觉心旌猛然一荡。他若以无相宫第一护法的心智去做决断,此时立即离开才是上策。且不说与这一家人的牵扯越多,对彼此就越是危险。单是儿女情长这一项,便是他这种人最不该去想去碰的。可是突然之间,身体中属于烛龙的那一部分消失了,而属于殷九的部分却偏偏活了过来。于是他的双脚生了根,想拔都拔不动,整个人就那样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
万川见师父回府,本就想去叫姐姐来叙话。这时听见映月就在门外,忙跃下床去开门,一面嚷:“姐,你看谁回来了!”
映月迈进门,眼睛毫无准备地撞上了殷九。她先是一怔,又一笑,随口招呼了一句:“殷先生来啦。”她把以前叫惯了的“殷大哥”又换回了“殷先生”,可是语气却自然到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尴尬,仿佛不过是在随口招呼一位时常登门造访的熟客。
万川近来也渐通男女之事,明知姐姐这一怔一笑一招呼之间,已不知有多少思绪在无声地起落。于是寻个由头便出去了,又将值夜的小厮都赶出了院子,自己站在廊上守着。
殷九虽有一肚子话要对映月说,也深知万川的好意,可眼下却不是互道离愁别绪的时候。他想,映月一向聪慧,或许可以想出一个既能阻止万川前去不归山,又不至于让他、侯爷还有夫人起疑的办法,于是便对她说了。至于原因,他却始终三缄其口。
映月看着殷九的脸,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她并不是在琢磨他那些没说出口的原因,更不是怀疑他的意图。她信任殷九就像信任弟弟或者爹娘那样,是没有条件,彻头彻尾的。如果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想让自己知道的,那一定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对自己或者对整个上官家都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这一点,哪怕是在她猜出殷九是无相宫护法的时候都没有丝毫改变过。
不知过了多久,映月摇了摇头,开了口:“川儿必须得上不归山。”
“为什么?”殷九惊道。
映月浅浅地一笑,说:“你只不说你的‘为什么’,倒要来问我的‘为什么’,我若不说,你道如何?”
“月儿……”殷九一急竟脱口喊出了映月的小名,等他回过神时不觉脸上已阵阵发烫,于是忙在后面接上“姑娘”二字,“我……”
映月瞧他发窘的样子本来甚觉好笑,可又见他神色凝重,料知此事或许非同小可,便也收起玩笑,将原委一一道来。映月说,选召万川前往不归山进学,乃是宫中直接降旨。且不说什么荣宠不荣宠,如若不去,首先便已是抗旨。父亲在朝堂中的势力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尤其是王称病以来,朝堂全由国师瑶光把控着,无数双眼睛时刻盯着上官家,等着抓父亲的把柄。王受到国师的蛊惑,早就猜疑上官家有不臣之心,所以一直在寻找机会收回父亲的兵权,只是父亲行事滴水不漏,所以苦无由头。这个时候,若有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给整个上官家招致祸患。所以,万川如果不去,便等于公然抗旨,国师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大做文章。
末了,她又说道:“父亲真的在意这份荣宠吗?我看倒不见得。今天侯府敲锣打鼓热闹了一整天,明儿个后儿个还要连摆几天的宴席庆祝万川被选中,这些都是做给人看的——尤其是做给宫里人看的。意思是说,上官家永远是王的奴才,永远对王的一切赏赐都感到万分荣幸。”映月的语气十分平静,无喜无恶,几个月不见她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映月自小就聪明,可那只是属于小女孩儿的古灵精怪。然而今日再看她,似乎已经具备了洞烛世事的心性。
殷九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眉心早已拧成了一个巨大的疙瘩。他向窗棂外看去,见万川正像个忠实的护卫那样在院子当中巡逻,恐怕他还以为自己为姐姐和师父制造了一场秘密的风花雪月呢。殷九心乱如麻,最后他终于把心一横:“即是如此,我陪川儿同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