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名读书人,陆有方信奉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自小读圣贤书,以正人君子要求己身,自诩“心有正气,鬼神敬之”。
哪料短短一天内,他不仅撞鬼、遇到鬼打墙,还碰上了穿着怪异的蛮子,以及口吐人言(但听不懂)的狐妖。
心力交猝,加之伤口感染,陆有方感觉自己进入了弥留之际。
难道,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书生鼻子一酸,泪水克制不住地流下,乱做一锅粥的脑袋里走马灯般闪过自己的一生。
陆有方怀揣一种悲怆的心情,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费力地撑起身体走下床,端起屋内的蜡烛,摸索着向外走去。
宅子里有间书房,里面应该有笔墨。
他打算写份遗书,并为亲自题写墓志铭。
寻了一会儿,如愿以偿找到书房。
书桌上的笔墨纸砚都已铺好,似是在静候他的到来。
“呜呜~爹娘,孩儿不孝……”
书生抹着眼泪坐下,拾起笔架上的一支细毫,用手抹平纸张,忽然咦了声。
纸上有字。
————
余命六十七年九月十七日。
我已厌倦了这样的日子,人不人、鬼不鬼,还不如死去,一了百了。
这里既不让人活、也不让人死,我曾想哪怕是无间地狱,也莫过如此。
可这些年下来,我想通了。
这里本就不是人应该来的地方,我们贪生怕死,却在恐惧的驱使下,主动选择了一条比死亡更可怕的道路。
六天前,又有人想要离开,他们认为柯乾安找到的生路是有效的。
愚哉,岂有死者行生路邪?
随他们吧,所有人都累了。
————
陆有方瞪大眼,烧得一片混沌的头脑都清醒了许多,眼里全是两个字:生路。
这里有通向外界的生路!
他好似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死命扣住“生路”二字不放,大脑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其他内容。
生路……柯乾安……
陆有方痛苦地捂住脑门,拼命在大脑中搜索“柯乾安”这个名字,可惜毫无头绪。
陆有方撑着脑袋,并未察觉手边的蜡烛即将燃尽。
烛火摇曳一下,陡然微弱。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冥冥中似有一只大手猛然攥住他的心脏,剧痛令视线模糊,呼吸困难。
陆有方慌张看向书桌上的蜡烛,抖动的烛火宛如作别般,倏地腾起,下一刹又猛然熄灭。
书生好似受到惊吓的兔子,身体僵直地坐在椅子上,连手指都无法在控制。
四下阒寂。
吱呀~
屋外传来院门打开声。
陆有方屏住呼吸:
“是那怪异蛮子和狐妖么?……不对,没有光……是风吹的么……”
书生本就虚弱的脸庞,变得更加惨白,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
此刻,他竟然盼着怪异蛮子和狐狸精赶快回来。
不管怎样,他们俩好歹是“生者”。
而这里的黑暗中,冒似潜伏着某种难言的邪恶,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生命的极大亵渎。
亦或者说,他们作为生者踏足此处,是对那些存在的亵渎。
……
古默和狐狸谨慎地观察四周,免得又有什么怪物从黑暗中蹦出来。
街道两侧的建筑规划的井井有条,可因为缺少绿植,显得呆板而生硬。
阴风掠过。
古默打了个寒颤。
冲锋衣的被动效果仍在发挥效果,他的身体处于温暖舒适的状态。
这股寒意并非来自气温,而是一种阴冷的“情绪”。
他的心情陡然低落,难以抑制的颓丧和抑郁在心头蔓延,忽然间就不想再动弹,直接躺在地上生死由天。
肩膀上的狐狸忽然警惕地仰起头,“嘤”了声,尾巴摇晃着拍打古默的脸颊。
一股奇异的力量进入体内,冲走盘踞在心头的阴郁情绪。
古默心中一激灵,惊骇地看向狐狸。
刚才那种忽然而至的阴郁情绪,绝对是某种外力勾动下的产物,而将其冲散的力量,大概率是狐狸的手笔。
狐狸凝重地望着天空。
风过云散,残月终于自乌云背后显露。
字面意义上的残月。
月亮破碎成大小数十块,明暗不一的月亮碎片孤悬于夜穹中。
冷冷清清的月光,好似灰烬漫漫飘下。
人生第一次见到这种奇景,古默张大嘴:他昨日穿越过来时,天上的月亮可不是这模样。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不会又穿越了吧?
狐狸也很惶惑地看着月亮,眼睛里满是困惑,忽然间似是感受到什么,身体不安地颤抖,毛发炸开,发出凶狠的低吼。
动物的感知比人类敏锐许多,狐狸作出这样的反应,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古默心中一凛,放下头颅,不管三七二十一,加快步伐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