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华正在核对货物的数量,一个五十开外的老者走上前来“少爷,你就别跟着咱一起进山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老奴怎么向老爷交代啊。”樊坤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希望能劝住这个青年。“樊叔,这次进山有盘少堡主作陪,你大可放心,这条路他走过好几次了。”“当不得邹少爷一句少堡主,你还是直接叫某盘宇吧。”另一个略长几岁的青年在一边帮腔道“樊总管请放心,这条商道我盘家一年要往返三四次,这次同行的伙计都是跟了二叔十多年的老手,某也曾跟随二叔走过几次,确保万无一失。”樊总管点点头,“有劳少堡主费心了。唉…二堡主可惜了啊,正当壮年却遭人暗算,盘堡主失一臂助也。”盘宇两眼泛红,咬牙切齿的说:“二叔为奸人所害,至今还没查出个眉目,一旦让某知道是谁下的毒手,某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时,一个伙计上前禀报:“少堡主,东西都准备好了。”“好,出发。”“驾”领头的护卫大吼了一声,“啪”甩了个响鞭,“轰隆隆”的声音响起,一支三十多人的商队赶着七八辆大车向南进发。盘宇看了一眼堆得满满的大车,心里对邹家的财力羡慕不已,他知道这些货物可不是拿来贩卖的,而是用来送礼的。盘家虽是安南府最大的药商,但在安南府以外的地方,影响力却非常有限,几次想把药铺发展到大梁中部各府,都未能如愿。按照大梁户部的规定,要到本府之外的地方开设商铺,先要取得当地官府的许可,还要成为当地商会的成员,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对盘家来说,打点官府这一条自然不在话下,但加入商会这一条却是屡屡受挫。一来,贩卖药材本就是需要尽可能垄断经营的行当,谁都不想平白无故多一个实力雄厚的竞争对手,二来,盘家土人后裔的身份也很难得到传统商人群体的认同。这次和邹家联手对盘家来说,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邹家是兴庆府商会魁首,经营范围涉及布匹、药材、珠宝、甚至马匹,商铺遍布大梁中部各府。盘家早就想通过各种关系搭上邹家这条线,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这次是盘宇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邹华,二人作为两家的下任家主都需要向自己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经过数次交涉,邹华以推举盘家加入兴庆商会为条件交换盘宇分享盘家在南疆的进货渠道,两家的现任家主对这桩互惠互利的交易也是乐见其成,就让两个小辈全权负责此事。这次两人联手进山,一是例行收购,二是帮助邹华打通关系,大车上装的货物就是给南疆几个部族首领准备的礼物。盘宇看着邹华的背影心中暗叹:这批货物的价值远超这趟进山的利润,想要赚大钱就要舍得下本钱,这个邹华是个能做大事的,某要与他结好,日后能借助他的地方会很多。
褚筠按照与庞春的约定,在离驿馆不远的小摊上吃了碗汤饼,留下一条信息,就带着元宝逛街去了。依旧先去了趟书肆让元宝挑了几本书,又去裁缝铺子给元宝做了两身衣服,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褚筠向裁缝铺掌柜打听了方位,就带着元宝去了玄通观。玄通观是泺川最大的一间道观,香火极盛,观外大街上遍布各种小商小贩,元宝兴奋异常,这里逛逛那里看看,师父长师父短的把褚筠拽来拽去,褚筠也不生气,耐心的陪着他,还给他买了个泥人。做泥人的师傅手段了得,让元宝坐在对面,手里捏一团混入了面粉的陶土,三两下就捏出了脑袋、身体、胳膊、双腿,再拿起一把小刮刀划拉几下,衣服裤子就出来了,最后拿个小棍,在脑袋上滚了滚,面部挑勾几下,头发和五官就惟妙惟肖的出来了,前后不过半盏茶时间。元宝拿过泥人,爱不释手,让师傅也做一个,褚筠笑着拒绝了。
又逛了一会儿,路过一个糖粥摊子,褚筠招呼元宝一起喝糖粥。二人刚落座,一个扛着锄头庄稼汉打扮的男子坐在了褚筠旁边,大着嗓门打招呼道:“拼个桌。”元宝觉得声音有点耳熟,仔细一看,这不是之前见过的庞春吗,怎么从药商变成种地的了,正要开口,看见庞春冲自己眨眨眼,立马会意,装作不认识。“掌柜的,来碗糖粥。”庞春又朝着摊子老板吼了一嗓子。糖粥端上来之后,他故意喝得稀里哗啦,还不停吧唧嘴,周围的人都投来嫌弃的目光,觉得他粗鄙,他也浑不在意。褚筠则是慢条斯理的喝着,喝一口,还缓一缓。“褚巡检,何事需要属下效劳?”庞春端起碗遮住脸,压低声音问道。“你放出消息,罗雀司巡检在县衙当众羞辱镇南王府二管事。”褚筠端起碗吹了吹。“镇南王会不会因此杀人灭口?”庞春“哧溜”吸了一大口,“萧瑭这会儿应该已经死了。”褚筠端着碗喝了一口。庞春放下空碗,扔了两个铜钱在桌上,扛起锄头自顾自走了。元宝看了看自家师父,褚筠还是不紧不慢的喝着粥。
喝完粥结过帐,褚筠牵着元宝准备回驿馆的时候,听见旁边起了争执,原来是一个算命摊子上一位妇人指责摊主算的不准,和摊主吵了起来。可是寻常人家的妇人如何比得过算命的巧舌如簧,没过多久便败下阵来悻悻而去。看到摊主捋着自己胡子得意洋洋的样子,还有离去的妇人偷偷的抹着眼泪,元宝大为光火,“师父,你能揍他一顿吗?”“说的什么话,为师教过你,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褚筠玩心忽起,继续对元宝说“为师自己不会动手,但为师可以想办法让别人揍他一顿,怎么样?”“好,师父,要揍得狠一点。”褚筠走到算命摊子跟前,“这位相士,某测个字。”看到生意上门,相士立马正经危坐,递上纸笔“贵客要测哪个字?”褚筠略一沉吟,写了个“南”字。相士拿起字看了看,又仔细看了看褚筠的面貌,捋了捋胡须,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贵客这个‘南’字大有深意啊?”“哦?详细说说,说的好,某重金酬谢。”“贵客虽然写的是个南字,但应该来自北方。”“不错。”“贵客衣着普通,但眉宇之间有睥睨之色,应该是身居上位者。”“不错。”“如某所料不差,贵客应该有官职傍身。”褚筠大惊失色,慌忙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道:“切莫声张。”相士也凑上前来,和褚筠嘀嘀咕咕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褚筠满面笑容,起身拱手道:“铁口直断,名不虚传,某受教了。”说完留下一枚银钱,牵着元宝告辞离去。相士拿起银钱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对着阳光看了又看,心里美滋滋的,他哪是什么铁口直断啊,只不过褚筠在县衙殴打萧瑭的时候他恰好在围观人群里看热闹,因此认出了褚筠罢了。回驿馆的路上,元宝忍不住问道:“师父,那算命的跟你嘀嘀咕咕都说了啥?”“无非就是些大吉大利升官发财的套话而已。”“师父,你不是说要找人揍他一顿嘛?你找他测了个字就算完了?”“呵呵,等着看吧。”想到那个相士后面可能的遭遇,褚筠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濂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自己缺乏耐心,他只不过在书房里呆了一个的多时辰,就已经开始觉得焦躁了。“报!”有属下来到书房门口,萧濂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风轻云淡。“进来”“世子,那个姓褚的去了趟书肆,又去了裁缝铺子,然后去了玄通观。”“说详细点。”“褚筠师徒在书肆选了几册话本,然后…”“你等等,话本?什么话本?”“一本《绿林豪杰传》,一本《太宗扫北》,还有一本《牧马记》,属下各买了一本回来。”来人从怀里拿出三本书册,萧濂拿过来随手翻了翻,没看出什么名堂,“褚筠喜欢看这种市井读物?”“好像是买给那个娃娃的。”“你继续说。”来人将褚筠师徒从书肆出来一直到玄通观一路上做了啥买了啥吃了啥事无巨细,全部汇报了一遍。萧濂越听越迷糊,难道褚筠就是带着娃逛街玩儿呢?“褚筠离开之前,测了个字”听到这里,萧濂眼睛一亮“什么字”“南,南北的南。”萧濂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就是他,安排几个人,把他抓起来,记得避人耳目,本世子要亲自审问。”“是。”
王禧为人好吃懒做,每次找到活计用不了几天就会被东家辞退,一来二去也就没人愿意雇他干活了,仗着自己口舌便给为人伶俐,看了几天卜卦占星的歪书就在玄通观外支个摊子骗钱。今天居然遇到个冤大头,王禧随便吹捧几句,便赚到一枚银钱,此时他正美滋滋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拎着酒肉准备回去跟婆娘好好吃上一顿,他都已经忘记家里有多久没闻到肉味了。突然王禧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个声音传来:“这位兄台,你钱掉了。”听到个‘钱’字,王禧赶紧回头,只觉眼前一黑,脑后一疼,便失去了知觉。“哗”王禧被一盆水浇醒,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目不视物、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原来他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头上套了麻袋,嘴里塞着抹布。“少爷,他醒了。”王禧听到一个有点上年纪的声音,然后感觉有人走到了自己跟前,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能不能听见本…某说话,能听见就点点头。”王禧赶紧点头,然后就觉得嘴里堵的事物被人拿了下来“各位英雄、各位好汉、各位大侠,饶命啊,呜呜……”王禧求饶的话还没说完,嘴又被堵上了。“某只说一遍,你仔细听清楚。”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王禧点点头。“某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再像刚才一样狗叫,某割了你舌头,听懂了没。”王禧拼命点头,然后嘴里塞的东西又被拿掉了。“你今天跟他说了什么?”“谁?哪个他?”“你答错了。”王禧刚想解释,嘴又被塞上,然后身上剧痛传来,应该是有人在用鞭子抽他。没抽几下,王禧的眼泪鼻涕就全下来了,实在疼痛难忍,还喊不出声音,他只能拼命扭动身体。不知道挨了多少下,对方终于停手,那个沙哑的声音问道:“想说了没有?”王禧点点头,又摇摇头,点头表示什么都愿意说,摇头表示不知道你想让我说啥。“好,有骨气,接着打。”王禧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理解自己的意思的,反正雨点般的皮鞭又落到了自己身上,没挨几下,王禧晕了过去。
“哗”王禧又被一盆水浇醒,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动了一下,“醒啦,现在愿意说了吗?”王禧觉得这个沙哑的声音简直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呜呜呜…”他拼命发出声音表示自己有话说,感到嘴里的东西又被拿走了,王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哽咽的说道:“诸位大爷…不能再打啦…我受不住啦…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问的是谁啊…”看王禧哭的撕心裂肺,不似作伪,那个沙哑的声音说道:“某可以提醒你一下,那个京城来的官员。”王禧恍然大悟,以为自己骗褚筠钱的事情被发现了,所以褚筠找人教训自己,赶紧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如何在县衙外面看热闹,如何认出了褚筠,如何在测字的时候故作高深却又投其所好溜须拍马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末了又继续告饶:“大人给的钱被小人花了点,剩余的还在身上,求大人饶小人一命,小人砸锅卖铁也把缺额给您老人家补上,不要再打啦,小人以后再也不敢啦。”说完又大哭起来。
“砰”一声巨响,“哗啦”什么物件塌了,“被人耍了。”沙哑的声音中充满怒气,“少爷,把他处理掉?”上年纪的声音问道,“算了,把他扔大街上吧。”这是王禧被人打晕之前最后听到的。等他再次醒来,已是半夜时分,自己躺在离家不远的大街上,浑身疼痛难忍。他挣扎着爬起来,“叮当”一声,怀里掉出来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一枚银十钱。王禧艰难的弯下腰,把银钱捡了起来,紧紧抓在手里,一步步挨着向家里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