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有些尴尬,“我23了。”
“是吗?请原谅我的冒犯,像客人您这样美丽的小姐看起来永远都是十八岁,那么请问小姐您想要来点什么?”
在漫长的寂静中,浮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开口打破了沉默。
“一杯无菌脱脂的牛奶,谢谢。”
“是吗?”调酒师小姐眉头一挑,从酒柜最后边取出来一瓶牛奶。
“店里好像没什么人呢。”
“是啊,客人通常只会在晚上需要来喝两杯,借酒消愁、或者和我聊上两句,毕竟祭典就快到了,大家伙都在忙活,现在这个时间会来酒吧的,大概都是小姐您这样的游客吧。”
“嗯,姐姐你是本地人,有什么有趣的地方推荐吗?”
“竟然叫我姐姐,小妹妹你可真是有趣,”调酒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哎呀,人过了三十总想听年轻人说这个,但真听了反而又不好意思了,算了,你既然都叫我一声姐姐了,那我也不是不可以和小妹妹聊聊,说吧,你都想知道些什么。”
“太好了姐姐,”浮生没想到能这么顺利,“你刚刚说最近要举行祭典了?”
“是啊,一年一次的夏日祭,人们会在这天向普世众神献上祈福,由二元一体的司命大神将这份牺牲之祭传达与祂们,然后昭告劳动与夏日的到来。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明明六十年来都是白雪皑皑,人们却依旧愿意相信神明能够将夏日迎回,毕竟早在黑王朝之时,这座城市还名叫夏祭市,可现在已经叫冬藏了,大概这就是老一辈常说的历史情怀吧。”
“竟然还有这样的历史吗?”
听着听着,浮生就把牛奶喝光了。
“那就下次再聊吧,到时候别来酒馆点牛奶了,客人。”
就在浮生起身出门的时候,一个少年擦肩而过。
“商华,来一杯水割威士忌。”
不久,一杯飘逸着浓醇酒香的威士忌端来。
“你怎么有空到小店来了,洛少。”
洛云图端过酒杯一饮而尽,留下两杯的钱,赞扬地说:“手艺不错。”
说完起身,不做一点停留。
调酒师商华撑在柜台上,拿起一杯威士忌细品,“还真是不解风情啊那家伙,明明都是看着长大的,但唯独他好像总走在别人前面,让人追之莫急。”
“好冰,那家伙为什么就不愿意不试试汤割呢,我敢打赌,那家伙去参加街头吃刨冰大赛绝对是冠军。”
商华的嘴角还是勾起,成熟的风韵沁人心脾,“不过……挺cool的不是吗?”
就这样在一个平平无奇的酒吧,神之子和人之子,擦肩而过。
·
“请问,您知道这附近有什么灵异的地点吗,不只是那种恐怖的,也可以是特别灵验的许愿池之类的……”
“哇,大叔你吉他弹着真好,诶,点歌?有什么推荐吗,冬日协奏曲?听起来不错,什么?你说这是大叔你自己写的,好厉害……
“你好,我是元初气象局的,现在在调查冬藏市居民对于本市的异常气候保持着什么看法……”
浮生走在街上,整理着背包里杂七杂八的道具,都是些用来伪装不同身份的物件。
“喂,小妞,这么一个人在这晃悠啊,需不需要哥哥们来保护保护啊。”
一群打扮花哨、凶神恶煞的痞子围了过来。
浮生有些惊慌,人生第一次遇见不良的纠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举报,不过忘仙也管不到这来,那就叫民间的治安局来。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浮生面不改色地拨打了冬藏治安局的电话,行云流水的摇完人。
不良们也看懵了,这一顿操作实在太过熟练,电话一拨通浮生就报菜名似的说了一大堆信息,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不仅他们没反应过来,警察可能也愣住了。
好歹也是个官方部门的工作者,流程什么的早就烂熟于心了。
“喂,你……”见浮生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为首的不良已经向她的肩膀按来。
用力一推,推向路旁。
再推,已经把浮生推进巷子。
看着那不良恼火着挥舞起拳头,浮生不由害怕的闭上眼。
仿生义肢在大脑的指令下有条不紊地进行反击。
摊掌接拳,回身架肘,撤步俯身。
发力,撑起、旋转……
背摔!
不良整个人都直接飞了出去,倒砸在墙上。
浮生睁眼看了看,只见一群不良像吃了土一样难看。
“还等什么,大家一起上!”
浮生叹气,“不想打架的啊。”
机械的反应神经和修行者的力量相加,对付一帮混混简直就是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
打着打着,浮生心里都有负罪感了。
当治安局的警察赶来时都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小巷里一个个鼻青脸肿的跪成整齐的一排,只有一个少女站那问着一个个附近有没有花店,周围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有没有什么本地的奇闻怪谈,对冬藏市的气候有什么看法……
最后还苦口婆心地劝诫他们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不要等年华老去之后连给自己养老都做不到。
不良们低声下气地应承着是是是,看到警察赶来就像看到乡里乡亲一样亲切。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恳求你们可算来了,快带我走吧,我们一定改过自新,赶紧让我们离那个恶魔远点。
一脸懵逼地出来,又一脸懵逼地把人拉了回去,连思想教育都省了,警察说他干了几年都没遇到过这种事,就特么离谱!
·
“老板,这个是无心花吗?”
这个问题是多余的,因为这个花店有八成都是这种花,除了无心花这种本地特产就没别的可能了。
“嗯,是无心花,”店老板极为热心地向外地来的客人介绍,“知道吗,在冬藏还不叫冬藏的时候,这里曾是百花盛开的,但长冬降临,唯有花海中平平无奇的无心花活了下来,唯有无心之花才能在这极寒之城中存活。”
浮生好奇地问:“它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开始听我也不相信,但现在每天都能看见反而觉得见怪不怪了,知道吗,当无心花被从花枝上折下,它就会把自己的汁液冻结,据说可以保存几十年不枯。”
“为什么啊,”浮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伤,“被摘下就已经死了吧,为什么它还要把自己冻起来?”
花店老板会心一笑,“当人们把它插回它曾生长的那片土壤,它便会不顾一切地解冻,枯萎、消散,它只是想回家罢了……无心花的花语是归葬与远行。”
“我能买一朵吗?”
“不太好吧,我们买无心花都是来祭奠别人的。”
这和买把纸钱放身上似的,不吉利。
“就当有备无患吧,说不定哪天就用着了呢,我还挺喜欢这些浪漫的东西的。”
花店老板看着她那认真的表情和天然楚楚可怜的眼神,决计还是卖给孩子吧,真希望这孩子不会有需要的一天。
“说到浪漫,司命大神也有个传闻,不、当我没说好了……”
浮生像看客一样观察了眼店老板的表情变化,也许是错觉吧,浮生想到。
走在路上,浮生总结着今日的收获。
高耸的风墙吞没了冬藏的日出日落,只能看见映红了成片天的晚霞,街道上都弥漫着氤氲的红。
前辈和莱特……还没找到。
消息问了七七八八,但钟楼和组委会也还没去,明天就是祭典了,居委会倒是可以不用去了。
不知道前辈他们到没到冬藏,不过如果他们打道回府了的话,那老师应该就能联系上他们了。
浮生不自觉地避开了一种可能——他们在暴风带里出了意外,可能……
浮生拍了拍双颊,把无心花收拾好。
振作点浮生,你可是要努力独当一面的人。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从她脚背踩了过去,一遍两遍、一遍两遍……
浮生寒毛直立,视线缓慢地向下移,生怕看到什么吓人的东西后跳起来。
一个个白色的小人唱歌跳舞走过,就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精灵。
哦!!!
就是这个!
一只雪精灵被突然兴奋地浮生吓到,猛地向后一跳,又拍拍胸脯安慰自己,松了一口气,对着这个大呼小叫的“巨人”鞠了个躬,然后就屁颠屁颠地跟上队伍。
好可爱!
浮生不知不觉就跟了上去。
·
雪精灵们手拉着手,围着黑裙的少女载歌载舞。
少女蹲下抚摸着雪精灵头,雪精灵抖了抖身子,有类似灵的东西抖落。
白色的小人牵起黑裙少女的指尖,少女的嘴角勾起。
似有所感,少女偏过头看到了远处的浮生,黑色的短发垂落。
面面相觑。
在长久的沉默中,雪精灵也停下了欢乐,疑惑地抬头看去。
“你……”浮生想要问号,但半句话还没说完就囫囵吞下,因为自世界之泪传来的刺痛中她看见了自己的死亡,漫无边际的恐惧席卷全身,还来不及后退半步。
沙包大的铁拳已经近在眼前。
“司命。”
短发的少女不见了,但却留有拳风卷起浮生的长发,风中凌乱。
就这样和突如其来的死亡错身而过,实在是人生不可多得的经历,就是多来几次就不是心跳不已的问题了,而是它还能不能跳的问题。
“你是谁?”
浮生瞪大的眼睛里像针孔一样的眼瞳逐渐恢复正常。
“你是谁?”
少年再次询问,浮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可只能一个劲地点头,示意自己还清醒。
清醒,清醒的不得了,生理上好到肾上腺素还在疯狂分泌的程度!
少年一敲脑袋。
完,傻了!
等浮生彻底正常,她已经坐到别人家里了,一杯她叫不上名的热茶摆在桌上里。
“那个、谢谢、刚才谢谢、你救了我。”
“还是有些口齿不清。”少年打开终端开始输入医院的电话。
浮生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只是……有些怕生。”
少年将信将疑放下终端,要去了医院真查出了点什么他也不好解释。
浮生也松了口气,身上揣着个世界之泪,她的身体数据严格来说算是组织机密,少年要真拉她去医院她都不好推脱。
“不必向我道谢,倒是应该说声抱歉,司命性子比较直,对于突然出现一个能看见她的人,情急之下就唐突了。”
能看见她的人?是说其他人看不见吗,好奇怪喔,那我为什么就能看见?
而且……司命?
浮生打量着少年,对方的穿着并不华贵,甚至说看不出一点可以显示身份的特殊,就像是特意隐藏的那样,泯然于众,眉宇间时不时会闪过一丝阴郁,但都转瞬即逝,就好像一个人悲伤了很久。
他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位「旅者」,这不是可以伪装出来的,这种气质是在年岁间浸没、自然而然显露出来的。
他就像无心花那般,离开了故里,将自己冰封在过去的某一刻,远行、然后注定归来。
“还没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洛云图,一介云游术士。”
“啊。”
浮生一声惊呼,然后手忙脚乱地翻找,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腰牌,慌乱的差点一时没抓稳。
看到那个标志,洛云图眉头一皱,“三颗星芒照耀灯塔”。
不可作伪,那是忘仙的标志。
·
“所以说,你就这么把同伴,不、把自己弄丢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浮生尴尬地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笑着。
“前辈认识我?”
“直到你把宁佳路那几个地痞揍到面目全非弃恶从良之前,并不认识,说实话我的线人对你都赞赏有加。”
当然,是在讨论这娃在洛云图面前还敢不敢这么蹦跶之类的话题。
“别说了别说了,再说下去就没脸见人了。”浮生脸都羞红到了耳朵根,用喝茶遮掩表情,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你的同伴我会让人留意的,不过凭着这么模糊的特征很难找得到,你别抱太大期望。”
“谢谢。”
声音低得像蚊子,泯灭在泡沫的咕噜咕噜声中。
“就当是替司命给你赔罪了。”
说着,浮生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有什么人在看她一样,扫视了一圈都没发现异常,但一直这样总感觉心里毛毛的。
试试用世界之泪吧。
“我劝你别乱用你的那只眼睛。”洛云图和她对视,用近乎警告的语气劝诫。
浮生没说什么点点头。
好像被发现后懒得藏了,却摆出了不屑偷看的姿态,一团雾气在洛云图身后凝实,幻化成了巫女的模样。
褐色的枯槁皮肤让人很难将祂和刚才的少女联系起来。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神有三相,千眼百手”吧,形体不过是祂们借以让人类认知的凭依。
祂用着嘶哑晦涩的语言说着不为人世所知的语言。近似呢喃,让浮生一阵发昏。
“我知道。”洛云图好似听懂了一般,将祂的话语驳回。
司命一言不发,消失于无形。
但浮生的灵性直接告诉她,祂还在,并且非常虚弱,只能凭依在眼前这位少年身上。
“那个、是?”浮生支支吾吾,还是好奇地问出了口,任谁见了都不可能当做没看见吧。
“就是你想的那个,她就是神社上的那位司命大神。”洛云图倒是意外地不加掩饰,毕竟看都被看到了,也没有什么好说谎的。
“那祂怎么?”
浮生想问什么,洛云图已了然在心,毕竟都写脸上了好吧。
“因为担心她撑不到祭典,就提前把她引渡下来吸收些民气,刚才她只是和雪精灵玩入迷了,发现你在看她就下意识地出手了。
浮生点了点头。
洛云图问她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了吧,既然前辈你都答应帮忙了,那我暂时也不用去收集那些资料了,倒是很好奇洛前辈的个人情况,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浮生挠了挠头。
洛云图反而大笑了起来,“我?你一定是不常看论坛的那类人,早点睡吧,次卧在浴室左手边。”
洛云图伸着懒腰回房,但没多久就从房间中消失,夜晚还长。
浮生一脸疑惑,打开终端登上论坛。
“洛云图”三个字一输入,相关信息铺天盖地的弹出,当然第一条永远都是不管你搜什么忘仙总能放在最前头的广告。
浮生缓慢地往下翻。
嘴巴慢慢地张大,最后感觉能直接塞下一个鸡蛋。
好厉害的前辈!
……竟然满屏都是键盘侠和喷子,洛云图究竟把忘仙得罪到了什么地步才让他们雇这么多水军刷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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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洛云图俯瞰着城市,钟楼的声音敲响,太阳已逝、风雪飘零,隐藏在暴雪中的怪物归来。
冰晶长满街道,冰霜的怪物从裂缝中,这条街道就这么突兀地产生了异变。
“已经彻底被化为残冬之念的眷属,从原生种坠落成混合种了吗。”
说是坠落,但这些骸兽的实力却不减反增,荒芜的法则本就是越是无序与混乱就越是强大与诡异。
洛云图从五曜藏宝中挑出一柄趁手的手斧,材质通透无形。
纵身一跃,惊蛰飞驰,向那些骸兽砍去。
斧刃砍在骸兽颈脖之上,冰霜碎裂、血雾喷薄。
斩首!
手起刃落,干脆利落到赏心悦目。
迎着骸兽近距离的嘶吼,覆盖整个街区的隔音屏障开启。
“让我来超度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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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
刀手斧上在滴血,是那些曾逝去的故亲,不、那只是本质非人的形骸罢了。
他是最清楚的,正因他最为清楚祂们的本质,所以必须执起象征生杀与战争的斧之重兵。
洛云图将纯灵质的短斧收回,任由怪诞的血撒在雪上。
满地都是骸兽的尸体,但骸兽死去留下的东西真的能称为尸体吗,充其量是柴火烧完后无用的余烬罢了,只要太阳照射就会瞬间溃散。
“幻境越来越不稳定了,现实还再不断地侵蚀这里。”
随着异变的冰霜侵蚀消散,街道恢复正常。
“快了,等祭典结束,再有几天就好,我会……彻底将残冬之念杀死。”
这是一个伪命题,因为无论是骸兽还是残冬之念,祂们都只是早已死去堕落进荒芜的尸骨,你怎么去杀死一个已死之人。
“还有十三处。”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但……”
洛云图的嘴角勾起,眼中所沸腾的是深邃的仇恨。
“也还很长,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