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立于神社之上,身形似乎凝实了许多,但却没有一人能看见祂。
祂向下方的人群投去视线,祂所眷顾的那名少年未来。
人们架起祭坛,献上牺牲,是由王族亲自烹煮的太牢。
当主祭踏着曼妙的身姿登上高台,人群便随即鸦雀无声。
第一场祭祀随之开始。
·
东皇太一。
祂是道,是法。
是东方至尊的皇,世间无上的太一。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应有五音具奏,当有巫祝共舞。
终了,献以诚挚的祝福。
·
云中君。
龙拉着君的车架,君身着帝服而来。
布下云,招来风,施下雨,呼来雷。
……
·
东君。
……
湘君。
……
湘夫人。
……
大司命。
……
少司命。
……
河伯。
……
山鬼。
……
最后,
国殇,礼魂。
十一场祭祀纷至沓来,献上十一篇全然不同的舞乐。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边。
浮生趴在举着望远镜观察远处。
我为什么要来做干这种活啊,浮生长叹一声。
“不许偷懒哦浮生。”
就像随时都在盯着浮生看,梅洛卡出声提醒。
浮生马上举起望远镜。
梅洛卡也走到了窗边,“浮生,你不会把我当成坏女人了吧?”
浮生心虚地说:“没。”
“哈,你一点也不擅长撒谎。”
“可为什么非得撒谎呢,我不明白车厘子。”
梅洛卡毫无波澜地说:“因为不伪装就没办法活着。”
“浮生在你看来,人类是什么?”
浮生思考着,不知道是否正确,选择说出自己的看法,“人类……应该是会哭、会笑,会爱别人,也渴望被别人所爱的生物。”
“并不完全如此,浮生。人类也是会自私、嫉妒、偏执、疯狂的生物,你口中的和口中的,他们都是人类,至恶者非人,可至善者不也同样是怪物吗?人类,是兼具善与恶的。”
梅洛卡又说:“你说人大可不必撒谎,可对我来说并不是。人们难以容忍仇敌的后代,也不会接纳暴君的子嗣。
尺恒亡的时候我才十几岁,哪怕他们嘴上挂着道义,可背地里安排的眼线还少吗,哪怕我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都能察觉,他们什么也不会做,甚至还会给你设计好一个称得上幸福美满的人生,但人们的谩骂、唾弃、偏见都藏在言谈举止中。
我在压抑和惶恐里活着,在人群中却像异类,不伪装就无法得活。
后来我逃进了学院,终于……我的生活清净了,我那时真的很开心,可没多久,那些监视的视线有走进了我的生活,六十年了,那些面具早就扎根在了肉里。”
浮生沉默,暗地里瞄了一眼梅洛卡,看见她正沐浴在拂面的微风中。
穿的越来越厚了。
梅洛卡摘下毛毡帽,摁在浮生头上,突然说:“哎呀,那边已经按耐不住了吗,浮生你看,仪式又启动了,这回我可是一直都和你在一块哦,你之前竟然还不相信我。”
浮生赶忙去看望远镜,然后看到那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莱特。
“怎么会?”
梅洛卡收起空房间内摆放的秘仪,“怕什么,我们不是已经做足准备了吗,接下来我们也该去找东道主了。”
·
“原来如此,”洛云图说,“不出所料呢。”
洛云图褪去在荒芜的侵蚀下出现凝固的血肉,在惊人的恢复力下重新无事地站起。
梅洛卡炫耀地说:“毕竟从任务突然更改开始这个人就疑点重重,可惜枉费我再三暗示浮生你这个呆瓜都毫无察觉,瞧洛云图多明事理。”
洛云图说:“但比起那莱特,你才更加神秘吧。”
“你对少女的小秘密有什么好奇都可以提出来哦,仅限这一次,我会认真回答你的。”
洛云图直截了当地问:“你究竟是怎么把我救回来的?”
“答案不是很简单吗,”梅洛卡露出疑惑的表情,“当然是‘爱’啦,我注入了‘爱’,只要有‘爱’就什么都可以做到!”
“你觉得我信?”
对于象征世间至上者的王座而言,这样的理由未免太过戏言了。
“对于站在高楼上的人来说,活与不活本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所谓‘爱’不就是世间最真挚的,不讲道理的道理吗?”
梅洛卡反问,“难道你没有爱着这个世界,难道这世间无人爱你?”
洛云图姑且选择了相信她。
梅洛卡打趣道:“哎呀,难道是我会错意了,你其实挺想登上王座的?抱歉打断了你真的不好意思。”
“不过你回是回来了,但人也臭掉了。”梅洛卡捏着鼻子,煞有介事地扇了扇风。
“有吗?”洛云图抬起手闻了闻,没有任何感觉,倒是灵魂又往荒芜侧靠近了许多。
“当然,不信你问浮生。”
梅洛卡指了指一旁畏畏缩缩躲起来的浮生,颤颤发抖的,也不知道究竟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反正不是物理上的异味就无所谓。
洛云图说:“还是先解决莱特的事吧。”
浮生战战兢兢地从一旁靠过来,“说到底还是车厘子你没有处理掉那处阵眼才走到现在的地步的吧。”
“不,浮生,我可以保证我完美地把钟楼的散阵从大阵中拆除,收进了自己的收藏库中,就数量上来说,我们仍旧有2:3。”梅洛卡潦草地略过了黑吃黑的事情。
公家的事怎么能叫贪呢,总不能我辛辛苦苦地给人打工,到头来名也是公家的、利也是公家的。
浮生追问:“那、现在是?”
“只要有心人还在,总会去尝试其他方法的,”洛云图冷漠地说出毛骨悚然的事实,“比如最直接的,将阵法画在人身上。”
梅洛卡和洛云图默契地击了个掌。
“这怎么可能呢,那样可是会、”
会痛,但也就是痛不欲生而已
和禁忌的仪式讲违规怕不是有病。
一瞬间,阵法在天上显现,延展覆盖全城,亵渎神明的仪式在此运转。
洛云图立即反应,挥手之间空间变幻,仪式的威能降临在早已空无一人的城市。
毁作废墟。
“这是……幻术和现实的接缝。”令浮生惊讶的是,洛云图仅仅在举手投足间便完成了这覆盖全城的术式。
盖因这本便是他的杰作。
“啧。”
自远处,莱特发出来不快的声音。
几个士兵打扮的木偶突然出现在洛云图三人的视线中,洛云图和梅洛卡二话不说将其斩杀。
洛云图:“藏头露尾的家伙。”
梅洛卡:“他在拖时间。”
正如为印证梅洛卡所说,刚杀了一群士兵,更多的士兵马上蜂拥而上。
“我知道,给我他的位置。”
梅洛卡:“五分钟,不要让它们打扰我。”
洛云图踏步,道法展开。
洛云图回头,“浮生,待在梅洛卡旁边,她出事你也得玩完。”
梅洛卡拍了拍浮生,“哎呀,你别吓唬这孩子嘛。”
洛云图回身一记鞭腿击飞偷袭的士兵,怒目冲向漫天盖地的士兵。
双手无兵?双手皆兵。
拳、掌、爪、臂、肘、肩、膝、腿、脚。
在融入了那无限泛用的兵击术后,全身都化作了致命的兵器。
十八兵座之末席——白打!
洛云图跃身一肘锤下,被士兵横剑格挡,手肘借助支点挥动臂与锤,猛烈的攻击击碎了士兵脆弱的颈脖。
翻身腾空躲过一记劈砍,抓住士兵的头颅顺势旋转折断。
落地、俯身、扫腿、上踢,击碎一个士兵的胸口。
本就存在诸多弱点的人体在僵硬的木偶身上显得越发致命。
一个骑士木偶在士兵的拱卫下挥舞的剑斩来,洛云图迅疾地击打它的双腕,一发寸劲自冲命门。
也不过一合之将。
洛云图以势如破竹的攻势挥洒着那份神乎其技的天资,举手投足间毁掉一具具木偶。
取首,拨力,碎石。
手眼身步,浑然一体;行云流水,一击毙命。
“好强。”浮生不禁赞叹。
因为到现在为止,洛云图都未展现任何道法。
信步闲庭间甚至有些乏味。
“找到了,”梅洛卡对洛云图说,“一点钟方向,一千米开外。”
如同为武器输入了指令,浮生还没来得及反应,洛云图便已结成道法。
只余飞火漫天炸开,跨过一整条街区进行轰炸。
洛云图在莱特面前落地。
“好弱。”
莱特那被烧灼的皮肤正在逐渐再生,狰狞地从焦灰中爬起,在那裸露的胸口上,用刀划出的痕迹,那是刻进骨血的阵法。
像是自嘲,莱特阴笑着说:“您们终于要来碾死我这只卑微的蝼蚁了吗?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道法以洛云图为中心展开,半神的威能强行绕过莱特的身躯要修改阵法。
“没用的,大人,”莱特在那份威压下,咬牙挤出几个字眼,“剥皮剜肉,阵法已经深植于我的灵魂,只有杀了我才能停下仪式。”
洛云图收起了道法,“你疯了。”
在洛云图愠怒的眼神中,莱特放肆地大笑,“看吧,哪怕是我这样的小角色也能让您不快,来啊,杀死我,让我看看您有多么道貌岸然!”
“如你所愿。”洛云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莱特袭来,在他胸口豁开一道血痕,被其避开要害。
“才不。”莱特身后出现两只牵着丝线的木手,瞬间一个无形的立场覆盖,压着洛云图无法动弹。
四手一挥,洛云图被无形之力甩飞,被砸进墙中,又迎面飞来一块巨石。
洛云图强行挣开束缚,抬手劈开巨石。
自莱特身后,一点墨色晕开,梅洛卡手持一把如烟火般的黑色长剑突袭。
迅疾一剑留下墨色的拖影,墨剑变作笔型,横空一画将墨色展开。
梅洛卡从墨水中穿梭到洛云图身旁,下一刻莱特四手一合,她原本的位置的空间被瞬间压成碎片。
挑起剑上的血,在舌尖品尝,梅洛卡意味深长地说:“令人作呕的……混沌天道的味道。”
梅洛卡头也不回地举手,“联手?”
洛云图和她击掌联盟,“浮生呢?”
“远远歇着呢。”
“小心点,他的能力是支配。”
说完梅洛卡和洛云图同时奔袭。
强力场再次支配空间,就像为木偶捆上丝线,然后将它的四肢折断。
瞬间靠近的梅洛卡被扭断四肢,如同一具怪异的木偶,然后炸开成一团墨水,梅洛卡从另一边闪出,挥剑斩断他的双手。
趁此机会,洛云图周围时间错乱,瞬间突入莱特身旁,手刀如利刃斩断他的双腿。
不留任何余地的,两人以绝佳的默契再次发动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只要支配了一个人的「空间」,另一个人就会瞬间将其打断,形成一套无解的配合。
可纵使四肢尽折莱特依旧在狂笑,好像生与死早已置之度外,一个宁愿用自己的身体维持禁忌仪式的疯子又怎会在乎这些,反正仪式完成的那一刻他也注定是死。
究竟是什么理由能让一个人有如此病态的偏执。
木偶支起莱特的身体,丝线扎进血肉,拉扯着自己完成一个个人类所无法做到的诡异动作,在剑与拳中苟延残喘。
但莱特气息在变强,或者说是他身上天道的气息在变强。
借由天道窥得「真理」的一隅,无限的濒临疯狂的边界又被丝线带来的苦痛扯回,在疯狂与苦痛的徘徊中沐浴着神的力量。
莱特敞开胸怀,任凭攻击打在身上,没有痛苦,反而如沐春风。
此刻仪式终于完成
“世间「真理」不灭,全知即是全能!”
梅洛卡闪出,手中的墨剑延展,“可惜……「太阳」,已经死了。”
下一刻,木手挥动,细若游丝的提线切割空间,自梅洛卡眼前,出现了径直攻来的洛云图。
梅洛卡没有停下,反而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屠戮一切。
「画中·斩」
“咳咳。”莱特呕出鲜血,体内仪式的运行连同生命逐渐微弱。
与梅洛卡并肩站立的洛云图擦去脸上的血痕,“你刚才是不是想连我也一块斩了。”
梅洛卡吹着口哨,装作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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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将就木的莱特仍在不留余地的将自己的生命供养给阵法,可此刻他的灵魂已然破碎,再多的生命都是徒劳。
洛云图走近,“何必如此呢?”
像是突然醒悟了那般,莱特自嘲地大笑,又突然间失魂落魄,“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像你们这样活在光里的家伙,又怎么会理解我们这些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莱特用着可悲地笑着,诉说着这个恶人临终前的故事,“我们没有力量,难道还不允许我们将希望寄托于神明吗,我只是想救一个人而已,无论为此牺牲多少人,哪怕献上自己的生命。”
洛云图冷漠地说:“人死不能复生。”
“那为什么你就可以,洛云图……被神明眷顾的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我并非是来苛责你的,我只是来杀你而已。”洛云图举起手,五指化作熔岩般耀眼,宛如要以烈日的光将诸恶烧净。
莱特看到愣了一下,但在看到洛云图那双如曜日般的双眼,他便理解了一切,“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吗?原来我注定无法成功啊,从头到尾……我都只是个笑话。”
“东皇太一!!!”
莱特突然大喊,又转而变成恳求的卑微态度,“我不过是舞台上的小丑,为何您连这一丝光泽都不愿恩赐。”
洛云图摇了摇头,正欲出手,却被梅洛卡抓住。
“等等,我问几句。”
梅洛卡看向莱特,“你的身世、经历,无论怎么看都品品无奇,莱特,这样的你究竟是何时如何与天道扯上关系的,仅在十九岁时途经过一次冬藏的你,又是为什么会涉险回到这里,以及,忘仙十二究竟想要和混沌天道做什么?”
莱特的气息逐渐微弱,但就像人之将死般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吐露出意味不明的话来。
“你们杀不死「我」,因为「我」并非一人,「我」们并非一人。「我」们皆是「我」,「我」们,永生不死……”
最后他的眼中失去了光,干瘪的嘴唇不再张合,火焰烧毁了他的脸,四肢尽断瘫坐在地上。
“死了?”这出乎了梅洛卡的意料。
“不对,洛云图快动手!”
洛云图闻声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