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龙门镇的火光硝烟散尽之时,四百里外京师紫禁城西苑,太液池西南岸一片红砖碧瓦的建筑群里,传出一声低沉的虎啸。
啸声未落,大门口的锦衣卫远远望见一乘银顶绿昵大轿翩然而来,连忙迎前几步躬身施礼。
轿子在门前三丈处停下,轿帘掀开,一名长须飘飘的中年人踏出轿门,举目看了看眼前这片房子,轻轻抖袖不语。
他身穿大红仙鹤补官服,腰悬玉带,斯文儒雅,气宇轩昂,眼眸神采奕奕。
守门锦衣卫恭敬道:“杨阁老,您来早了。”
中年人眼神一斜:“早了?难道此刻未到巳时?”
“尚差一刻,主子万岁爷只怕还没起身呢。”
中年人淡淡道:“既如此,本阁在此等候便是。”
说完,大袖一展走向自己的轿子,与此同时门内匆匆跑出一名小太监,喘着气呼叫道:“门口当值的听了,主子万岁爷口谕,不管什么时辰,杨阁老一到立即请进去...哎呦阁老您已经来啦?太好了,请随奴婢进去吧,万岁爷等着您呢。”
中年人长出一口气,正正衣冠,昂首阔步走进了朱漆大门,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抬头望向门匾上的两个金底绿漆大字,目光中闪过一缕复杂的情绪。
这里是豹房。
中年人是新任内阁首辅,杨廷和。
三天前,原首辅李东阳在朝会上忽发中风恶疾,虽经太医及时全力抢救挽回了性命,却已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有右手还能活动。
用这只仅剩的右手,病榻上的李东阳颤颤巍巍写下了一个“和”字。
内阁就此暂时交到了次辅杨廷和的手中。
新首辅大人上任后面临的最大难题是——见不着皇帝。他不在紫禁城,更不在乾清宫,搬去豹房整整十天了,一点儿要回来的意思都没有。
就连李东阳重病这样震动朝堂的大事,他居然都没露面,只是发来一道谕旨安抚,并赏赐了大批财物和名贵药材。
李东阳从他孩提时就教导他的学问,担任首辅后殚精竭虑为朝政操劳,快七十岁的人了,这场病其实就是累出来的;他倒好,没事儿人一样在豹房整日玩乐,浑不放在心上。
说实话,确实是有点...那个什么了。
杨廷和一天连上三道奏疏,终于得到了皇帝大人的接见,地点吗就甭琢磨了,当然是豹房。
豹房就豹房吧,见我就好。
来到一间宽敞的寝殿门外,小太监施礼退下,杨廷和定定神,推门走了进去。
“臣杨廷和奉诏见驾。”
“杨先生,这里不是朝堂,不必拘礼,来人,给先生赐座。”
杨廷和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疑惑的抬头观看,却见前方五步悬着一张吊床,一个人身陷床内,只有一条腿耷拉在外面,脚上挑着一只明黄色锦靴轻轻抖动,似掉不掉,仿佛在玩杂耍。
杨廷和屏住呼吸强忍愤懑,用尽可能平静的口气说:“陛下,此非觐见之礼。”
锦靴大幅度抖动了一下,准确无误套回脚上,朱厚照从吊床上翻身坐起,目视杨廷和无奈叹息。
“杨先生,朕之所以在豹房见你,就是烦那些朝上的礼数,想随便一点而已,可你看你...”
“陛下,为君者无论身在何处都该是天日之表,岂可放浪形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