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的话,说得慷慨正气,大义凛然。
将儿子交由三法司会审,还要将案情公诸于众,这般处置,于情于理都挑不出毛病。
朱元璋原就知晓胡惟庸有心回护,此刻再听这话,着实有些诧异,难不成,这胡惟庸当真大公无私?
冷眼看着胡惟庸,朱天子冷声问道:“你……当真这么想?”
胡惟庸重重点头,口气更郑重道:“若非如此,不足以正国法、儆效尤!”
如此正气凛然,终于叫朱元璋满意点头道:“胡相果真没叫咱失望,只可惜生了个混账儿子,坏了你一世清誉。”
他沉吟片刻,道:“如此,便应胡相你之请,胡天赐之罪,便交由三司会审,我大明律法自会公正处断,至于你……毕竟贵为宰辅,就不必过堂问讯了,否则我朝堂体面何存?”
“再者你的过错无非教子不严,真论起来,依那‘八议’也可豁免,刑部和大理寺若是找你询问案情,你配合审问即可。”
“八议”制度是古已有之的礼法惯例,当朝权贵或有功人仕犯了错后,可以“大罪必议,小罪必赦”,这八议分别是亲、故、贤、能、功、贵、勤、宾,胡惟庸贵为宰相,自然是享有这等特权的。
对胡惟庸倒是法外开恩,但对其子所犯罪行,朱元璋却无半点赦免意思。
胡惟庸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叩拜谢恩。
………………
与此同时,胡惟庸府邸,罪魁祸首胡天赐正在更衣打扮。
他的身旁,王氏姐弟二人苦口婆心,好言相劝道:“天赐,听娘一回,这几日莫要出门了,否则叫你爹知道,又要责罚你。”
胡惟庸刚出门没一会儿,胡天赐就吵着要出去游玩,这可给王氏姐弟俩急个够呛。
“天赐,近来风声紧,你可莫要出门招摇过市了!”
面对王贵的好言叮嘱,胡天赐嗤之以鼻:道“怕个什么,这里是京城,又不是定远县城?我堂堂相府公子,整天缩在家里,成何体统?”
胡天赐整理好衣装,便吆喝着小厮前去备马,任凭王氏姐弟如何规劝阻拦,他仍不理不睬。
可刚走到大门口,就见那大门被人重重推开,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强闯进来,来人个个披甲按刀,一冲进院便将这院子团团围住,显然来者不善。
胡天赐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有领头之人站了出来,朝院中喝话道:“我乃亲军都尉指挥使毛骧,奉陛下之命,提调案犯胡天赐!”
毛骧身形魁伟,豹头鹰目,提刀横在门前,声色威厉。
而王氏姐弟一听“亲军都尉府”之名,吓得脸色煞白,二人赶忙迎上前,将胡天赐拦在身后。
王贵赶忙上前,拱手见礼:“毛指挥使,不知是否弄错了,这里可是胡相府邸!”
毛骧冷哼一声,鹰睢般的锐利眼神在院中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到躲在王氏身后的胡天赐道:“哼,我等可是奉天子之命前来提人,此刻胡相也正在面圣请罪,尔等胆敢阻拦,便是抗旨不遵!”
此言一出,王贵再不敢阻拦,而他身后的王氏则哭天抢地,哀嚎起来道:“我的儿啊!”
倒是胡天赐初生牛犊不怕虎,当着亲军都尉的面,还敢破口大骂,可他骂的并非天子,也并非毛骧,而是自己的亲爹胡惟庸。
“好啊,我还道这老东西进宫是为我求情,没承想为了保住官帽,他竟连亲生儿子都要出卖,这老东西,可真够狠的!”
他这边破口大骂,对面的亲军都尉可没闲着,毛骧一抬手,一众人已提着锁链大枷围拢上来,要将这胡天赐拿下。
胡天赐倒还想反抗,可他这小胳膊小腿,哪能跟这群亲军都尉抗争?
一旁的王贵、王氏姐弟,则吓得连连挥手,既想阻拦,又畏惧天子威怒,只好哭天抢地,求对方手下容情。
“你们告诉那老东西,今日将我卖了,回头莫再指望我认他作爹,这卖儿求荣的东西,不配做爹!”
胡天赐的怒骂声渐行渐远,亲军都尉既拿了人,也心满意足离去,唯独王氏姐弟,满脸哀苦地望着对方离去背影,手足无措。
……
当胡惟庸带着失望回到府中时,王氏迎面便冲上来,声泪俱下一顿怒骂。
“你个遭天杀的老东西,还我儿来,为了保你官位,连自家儿子都能出卖,你还是个人吗?待你百年后,看你如何向胡家祖宗交代!”
连哭骂带扑打,王氏好一顿胡搅蛮缠,闹得胡惟庸手足无措。
费了好大气力,将王氏推开,胡惟庸怒声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岂会做看我儿送死?”
王氏的哭嚎仍在继续,但胡惟庸已无心理会,径自走回书房,关起门来。
坐到书桌前,胡惟庸重重一叹,脸色愈发晦暗。
原本今日前去请罪,他是想拿自己这些年来辛劳辅佐之功,去赌一把天子的仁慈。
倘若朱天子还顾念旧情,像从前对待其他淮西旧部那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是最好不过,但现在看来,这一计划已然失败。
但虽如此,这一趟请罪之行,也不算全无作用,所以他早就做了另外一手准备。
若是胡天赐的案件交由应天府衙审理,以陆羽那不留情面的性格,想来最后胡天赐毕竟难逃一死,但三法司可不同,这是他胡相权柄能覆盖之处,而且自己经营了这么多年,三法司的官员有不少都是自己人,如此可操作的空间就大多了。
仔细思虑过心中计划,胡惟庸终是摇头自叹:“也罢,虽说往后,我儿只能活在黑暗里,但毕竟保住我胡家血脉,也算对得起我胡家列祖列宗!”
………………
应天府距离定远县不算远,但一来一回,也得数日工夫,加上还要调查案情所花的时间,想来夏四郎返京覆命,还需两日。
陆羽一面等候夏四郎的回信,一面安抚那刘老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