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紫禁城,孙太后在清宁宫中仰躺于金丝楠木摇椅上,悠闲看着一本佛经。她虽然年近四十八岁,满头青丝,不见一缕白发,只是年岁渐长,有些富态,眼角也有皱纹。
宫殿内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数十位宫女默然呆立,竟然没发出一点声响,好似石头一般。
当然这也不是宫女们天生就有这般能耐,只是皇太后喜静,若有宫女胆敢在太后读佛经时发出噪音,必定会被拉出去杖打二十大板,时间一长,活下来的宫女们自然练出了呆若木鸡的本领,没练出来的早被打死了。
“咚咚”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
太后放下佛经,闭目躺在摇椅上,身边自然有宫女为她按揉太阳穴。
一个身穿绿衣的白头老太监,赶忙从门外进来,跪在太后面前,说道:“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恳请觐见太后,说是有大事禀报。”
皇太后眼睛都没张,轻笑一声,“哦,这个马顺平日里除了喝花酒、收敛财物,竟然还知道什么大事,算了,让他进来。”
“是,奴才告退。”
一刻钟后,一身着绯袍的高大汉子进了清宁宫,跪地于太后身前。
“马顺拜见太后,下官近日听说了京师几件要事,不敢隐瞒,特来禀告太后。”
孙太后撇了他一眼,皇上出征北地,御史也没处弹劾他,这家伙以前也称得上俊朗端正,如今一见,却是面色发白,气短体虚的样子,不知私底下祸害多少女子。不过这些倒也无妨,能办事就行。
“起来,有事就说。”
“是,太后。”马顺慢吞吞的起身,却也不敢看太后容颜,只是佝偻背,盯着太后面前的大理石,“一是京师粮价飞涨,民怨沸腾,连一些官员都要早起,于宣武门排队等候施粥。”
“知道了,不过这粮食的事自然有朝廷六部尚书处理,哪里轮到你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来说这事。”孙太后语气平淡,她也知道马顺只是在试探反应,定然还有下文。
马顺听出了太后口中不耐烦,立马继续说道:“卑职还有一事禀告太后:郕王亲自于街头放粮、施粥,已有整整五日。同时郕王还招揽流民,充实亲卫,结交朝中大臣,似有不轨之心。”
孙太后细细摩娑大拇指绿祖母戒指,心中盘算,忧思不定。
结交大臣,这事可大可小。郕王那小子,自己看着他长大,一直是个胆小、好色的性子。即便他真有谋朝篡位之心,一个小小的郕王府最多不过百来号人马,也只能慢慢积蓄实力,还能直接攻打紫禁城不成?
等自己儿子带兵回朝,那郕王小儿就是个面团子,还不是随便拿捏。
哼,孙太后轻笑一声,慢条斯理说道:“皇上领大军在前方作战,京师重地一定不能出岔子。郕王是皇儿任命的留守王爷,不好弄出大事来。你派人给他生点乱子,稍做惩戒就行。”
“是,卑职这就派手人去烧了郕王施粥的摊子,砸了他家几处店铺,至于郕王本人?要不要遣些流氓无赖假意行刺一番,吓吓他,给他点教训。”
马顺一想到郕王可是明宣宗朱瞻基次子,正宗的皇室血脉,自己若是能揍他两拳、再踹他一脚,吐他一脸吐沫。这可是越说越得意,说到最后,更是咬牙切齿,满脸通红,好似已经将昔日躬身问候的郕王狠狠踩在脚下一般。
“这些小事,你自己去办,别来烦我,滚吧。”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见马顺兴奋离去,孙太后面无表情,无锡无别,拿起一旁的佛经,轻声诵读道:“须菩提!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须菩提!如来所得法,此法无实无虚。须菩提!若菩萨心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则无所见。若菩萨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见种种色。须菩提!当来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能于此经受持读诵,则为如来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见是人,皆得成就无量无边功德。”
……
北京八月近秋,气温也就二十来度,京城外田野乡道间,朱祁钰身着布衣,左手抱着儿子,右手拉着缰绳,骑着青色骏马行走队伍中间。这次出行,他带了两孩子及亲卫八十人,仆从二十四人,五岁儿子抱在怀中共乘一马,小女儿和随行奶妈坐在后方马车里。
王府田庄不过离京城三十四里,一路骑马还算方便,这次他打算在田庄休息一晚,明日回京城。
由于天子亲征,京师农村大多数青壮劳动力都被官府拉去服徭役、充当苦力。
秋收已经结束,小麦收割结束。田地里仍十来个老人、小孩捡拾田垄间剩下的零碎麦粒,麦粒虽小,却也能果腹。
朱祁钰看着田间老人佝偻身影,心里不是滋味,随叫了身边亲卫,给他们几个饼子。
这些饼子诚然无法改变百姓困境,至少让他此刻心里好受一些。朱祁钰不再看远方田地,只是盯着道路旁小草,回忆起前两日与商辂的偶遇。自己十分热切,主动交好,商辂十分礼貌,一口一个朱兄,嘴里没有一句与朝廷相关。耿裕也明白商辂态度,通了姓名之后,和自己聊了聊几句天气、商事,就找借口离开了。
第一次见面,一点也没有梦想中君臣如鱼得水,那种亲切、甜蜜。真是让人苦闷、无奈。
商辂这人可不简单,后世人称“三元宰相”,商辂于宣德十年乡试、正统十年会试及殿试皆第一名,被授予翰林院修撰,至今为止已有四年。此人今年三十五岁,智慧、能力正处巅峰。
前日一谈,朱祁钰虽未提及王府相关事情,但只要商辂稍微打听消息,定然能够猜出自己身份。此人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聪明人,日后是肯定要他帮忙处理朝廷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