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朝着她行礼:“县主安。”
“殿下说您不善庶务,也不会与人对峙,容易占下风。”
“殿下担心您,遂派奴婢前来协助。”
其实林知音的原话是:“韵韵呆呆的,就算给了她这些傍身的东西,一个不注意还是容易被欺负。”
但是飞雪不可能像公主一样直话直说,上来说:“公主说你太呆了。”
多冒昧啊。
于是,她美化了一下公主的说辞。
并且隐瞒了,她觉得公主让她过来,其实是想要在她回宫后,听她转述江娘子是如何报仇的事情。
这件事夜雪阿姐也能完成,但是口才不如她。
回来之后,不能给殿下讲得绘声绘色......
飞雪打住自己的念头。
殿下一定是为了帮助小伙伴,不是为了吃瓜。
殿下是最好的殿下。
虽然飞雪美化了林知音的说辞,不过徐娇韵多了解她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小坏蛋肯定在背后编排她的坏话了。
出宫后,徐夫人要回江家拿东西。
马车停在江府前面,门房进去通传。
徐娇韵想按礼节,再下车,飞雪却劝道:“县主,今日,我们是来找麻烦的。”
“架子要端足,不能太给他们面子了。”
“所以,等他们出来以后,我们再下车去。”
徐娇韵把脚收了回来。
见她听劝,飞雪心下微松。
她就算是有一百种主意,也得做主的人听劝。
她知道县主是听公主劝的,但不确定会不会听她的。
好在这位县主是能听进去的,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飞雪继续说道:“等会儿,人出来了,您也不用下去。”
“该您和夫人出现的时候,奴婢会来扶您的。”
“因为,您不必亲自去和这等人争论。”
“您是朝廷亲封的县主,和这等小人进行口舌之争,有失您的身份。”
“要是您亲自下场了,那就是奴婢失职了。”
不久后,马车外响起了男人叫嚷的声音。
“阿姐,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不是说好,不会再回来打秋风的吗?”
“你能不能要点脸?”
他在外面说着,发现马车帘依旧紧闭,更加的气急。
“躲在马车里做什么?”
“这是上门做客的态度吗?”
车帘掀开,一个面生的女童探出来。
飞雪走下马车。
她年纪虽小,姿态端起来时,一行一步却颇有风范。
跟在林知音身边久了,把她唬人的功力学了几分。
她站定。
“江郎君,江夫人。”
“夫人先前在江府暂住。”
“昨日走的时候,十分仓促,一些东西未能带走。”
“今日前来收拾,还望江郎君行个方便。”
见她下车无人搀扶,江安便猜出,她应该是个下人。
他不满极了:“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小婢女而已,也配到我们跟前说话?”
“这女人在我家吃喝四年,用的都是我家的东西,她哪里有什么自己的物什?”
“让她们自己来找我。”
飞雪微笑:“我确实是下人不错,但您二位或许误会了。”
“在下乃六品女官,天羽公主的贴身侍女。”
“不知,是否有资格和您二位说话。”
江家夫妇一惊,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随后行礼:“见过典侍娘子。”
两人这才发现,这女童的衣着首饰虽然不华丽,却格外精致。
看上去朴素的衣料上,确实浮动的暗纹。
在行走之间,不同的光影之下,变换出不同的纹路和色彩。
如此巧夺天工的布帛,放在他们家,就算是做手绢,都没有一块。
也就在集天下之大的皇室,才会大手笔地拿给下人穿。
公主身边的贴身女官,比寻常官员家的女儿都尊贵一截。
江氏夫妇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音,不明白怎么就和天羽公主扯上了关系。
飞雪声调温柔,带着属于孩童的稚嫩清脆,对他二人却如同晴天霹雳:“我家殿下和江娘子情谊甚笃,听说她出宫后,携母搬离江家。”
“派吾来协助。”
“徐夫人虽然是在您家住了四年,但一应银两,皆会还上。”
“所以那些东西,自然,也是夫人买下的。”
“二位,现在能通融了吗?”
他们忙应道:“能的能的,自然是能的。”
甚至还分开站在门两边,摆出迎客的姿态:“典侍娘子请进。”
飞雪转身,掀开马车的帘子,一个侍女先扶着徐夫人下来。
她再扶着最后出来的徐娇韵下车。
徐娇韵努力绷着小脸,做出严肃的姿态。
她和同辈人一起的时候,随性自在。
争嘴打闹也不会输。
但是面对家人长辈的时候,就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其实,今日放她一个人。
她也不会吃亏的,因为昨日的时候,她以为娘亲住在舅舅家,舅舅是真心接纳她们,把她们当家人的。
被赶出去的时候,她还没有反应过来。
可现在,她已经想通了,江家人不是她的家人,不是她的长辈。
患难见真情,提早看透了,其实更好。
徐娇韵内心安慰着自己。
她不会客客气气地当个乖小孩吃亏的。
但是飞雪说的没错,她亲自去和这两人争,不符合她的身份,降了她的格调。
她可是陛下亲封的小县主呢!
她要端起来!
时隔一天,一行人又进了江家。
不过那时候是来探亲的,现在是来找茬的。
飞雪做出天真的姿态,问道:“殿下听闻,江娘子昨日来江家探亲,却被二位连她带着夫人,一起逐了出去。”
她本就是小孩子,做出一脸无知的情态,轻易就把两人哄骗了过去,以为是真的来询问。
“殿下与江娘子亲如姐妹,关心非常,二位能否说说,昨日是怎么回事。我也好回去向殿下复命。”
江安夫妇对视一眼,相当有默契地把事情全推出去。
“秉娘子,这人之间的互助,救急不救穷。”
“阿姐和草民虽然是姐弟,但也都是成了家的。”
“和姐婿闹了矛盾,到草民这里住,草民也就收留了。”
“可一住就是四年。”
“草民也是有自己的家要养的,哪里有让已经嫁出去的阿姐继续赖着的道理。”他们看着眼前的小豆丁,糊弄一个小娃娃,再简单不过的事。
不过他们没去想,宫中女童极多,能被挑中做公主的贴身侍女,不可能真的是不懂事的小孩。
飞雪听进去般点着头,让他们说出更多的狡辩之词。
终于,徐夫人轻轻笑了,她蹲下,抱着女儿,像是一抹无根浮萍寻到了倚靠之处。
有了勇气和力量。
她眼里满是自嘲和失望,缓缓道:“确实,都是我的错。”
“我将江家当娘家,江家却将我当做穷亲戚。”
“先前,徐平海那厮没有被削爵位之前,我可没少接济你们。”
“我顶着徐平海的鄙夷、白眼,给江家送银子。”
“我给你儿子几番打点,他才能进呈文书院。”
“我甚至给你也谋了差事,只是你自己吃不下苦,非要回家躺着才舒服。”
“那照这么说一笔一笔地清算,那些银钱,好处。”
“弟弟,你是不是该全吐出来?”
所得的好处被一一点破,江安面色铁青。
他怎么可能愿意把那些都吐出来,就算是掏空了整个江家也吐不出来。
于是下意识反驳:“之前那都是阿姐自愿相赠。”
飞雪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抚掌,脆生生地喊:“好一个自愿相赠!”
声音清亮得把其他人吓了一跳。
飞雪抓住这个机会:“夫人,您四年前回江家的时候,江郎君可有说,一应花销要您自己承担?”
徐夫人从善如流:“没有,他说的是,这里就是阿姐的家,大家都是一家人。”
“阿姐想如何,便如何。”
这就很尴尬了,非常明显的理亏。
江安嗫喏了半天,也没再说出什么话来。
见势不对,江夫人狠狠瞪他一眼。
然后对着飞雪继续辩解:“典侍娘子,这件事是我江家不厚道。”
“但再如何,也是我们的家事。”
“咱们并没有作奸犯科之举,也没有为难虐待阿姐和韵儿。”
“听闻天羽公主仁善,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欺压百姓的。”这就是直接扣帽子到公主头上了。
要是公主为了县主,收拾了他们家,就是欺压百姓。
飞雪被这家人气到了,公主是多么好的小姑娘,才不会干这么下作的事。
公主派她过来时,交代的是:“江家既然是觉得韵韵没用了,才逐了她。”
“对这种攀龙附凤的人,诛心才是最好的惩罚,你只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失去了本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就够了。”
“到时候,你找个自然些的方式,告诉他们,韵韵深受太后喜爱,前途无量。”
于是现在,飞雪朝着徐夫人问道:“夫人,既然江家并不接纳您,那......您还愿意当江家女吗?”
徐夫人抱紧了徐娇韵。
“我有孩子就够了,不需要这些所谓的亲戚。”
徐娇韵发现母亲的脆弱,回抱住她。
肉乎乎的小脸蛋蹭上去贴贴。
那边的江氏夫妇僵着脸,有些不愿意。
他们今日才知道,徐娇韵与公主交好。
所以她还是有点用的。
但他们也知道,昨日做得实在太过分,把能继续和气的路全都堵死了。
所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夫人和他们家划断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