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去找少爷。”阿姝不假思索,吐了吐舌头。“阿姝以前找了那么久,最后不也找到啦,我不会再弄丢少爷的。”
此刻镜姝那两只瘦弱的手臂好似被某种东西赋予了千斤巨力,死死地抱紧夜盈不舍得多分开半点,耳朵放在夜盈胸膛上仔细聆听他那没有心跳的胸腔,眼中有难以察觉的失落一闪而逝。
“少爷跟阿姝天下第一最最好。”
夜盈对镜姝说的置若罔闻,他自己都充满了未知数,将她留在身边时间太久,不是什么明智之选。
话是这么说,但他确信,如果得知了他确切的死讯,阿姝绝不会犹豫立马选择赴死,如果是杳无音讯,那便会穷尽一生一直找寻下去,这样的阿姝活着也比死了痛苦,两条路都让夜盈为难。
他不明白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依赖自己,从见到的第一面起,一点都不怕生。
夜盈并不记得印象中有这号人物。
回想与阿姝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夜盈出完任务回来时八爷召见,八爷说有东西要给他。
说罢就把他往悬剑司的牢房引,在那里的最深处,他见到了此生中第一个令他心悸的女孩。
那时的阿姝蓬头垢面,印入眼帘的就是一副脏到如畜牲一般的面孔,眼生又熟悉。
注意到夜盈走进牢房,这消瘦的女孩触电般从地上弹起,像只受惊的小猫。
女孩手足无措地赶忙躲到一边的角落里,缩成小小一团,有些后怕地偷偷看他。
起先只是偷偷看一两眼,渐渐的,她察觉到此人好像与自己一直在寻找之人有股十分吻合的气息,于是不再偷看,而是壮起胆直勾勾地盯着夜盈。
盯了片刻之后,女孩四肢着地,加深地爬到夜盈身边,在他脚边深呼吸闻了一口后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立马躲进了牢房阴暗的角落里,只发出牙齿摩擦的声音。
忽然间她又想起来什么,赶忙跑去角落里发臭的水缸,用一只破碗先舀起一碗水,接着不断地用手清洗自己的脸庞,直到搓的脸颊通红才肯停下,低着头把水送到夜盈跟前又迅速躲到角落,只是不知她的脸庞是被自己搓红的还是别的原因,心脏已经不受控制的狂跳不止。
“你……喝水…”
“我……我是镜姝……你……你……还记得我么?”
夜盈不答她的话,只是打量四周,这让阿姝又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一间寻常牢房,阴暗潮湿,臭不可闻,四周囚徒的交谈声,老鼠的叫声交杂在一起,牢房的布置很简单,铁笼,铺地的稻草,还有一个破旧的水缸,比悬剑司关押重犯的地牢还要寒碜。
他的想法是,这犯人并非重犯,看上去也弱不禁风的,干嘛还要自己来处决?让狱卒随手杀了就是。
正想问八爷,往身后看去,八爷已经不见踪影。
长刀出窍,精铁的碰撞摩擦声让整个牢房噤若寒蝉,刀尖对着面前的囚犯,夜盈一字一顿地说:“八爷要给我的东西在哪?你若迟交一刻,我便斩你一指。”
夜盈见这女子呆若木鸡怔在原地不敢说话,气氛莫名有些压抑,于是打算从简:“你叫镜姝?我不曾记得你。”
当听到夜盈叫自己名字时,这个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的女孩终于抬起了头,眼神开始变得清澈。嘴巴死死的抿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那双像宝石般漂亮的眼睛已如堤坝泄洪,流出触目惊心的血泪来。
她忽然猛的向前,死死抱住眼前人,在黑暗的牢笼里像是坚硬的雕塑,仿佛下一秒就怕又要被人从她身边抢走,一消失,就是久到自己不管走多远的路也寻不到。她再也忍不住,大声地哭出来,泪水打湿了夜盈的大块衣衫。
长刀掉落在地,夜盈感受着这纤长少女冰凉的体温,说不出话来。脑袋里的本体符文莫名有股悲怆的腔调。
他试图在自己的回忆里寻找关于这个女孩的一切踪迹,可当阿姝二字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的那一刻,他的本体受到剧烈的疼痛,想起来某些被弄丢的东西。
他想起一场大火。
整个世界都在熊熊燃烧,夜盈站在大火中央看着那一张张模糊的脸庞都变作飞花般的灰烬,就连捧在手心里叹息都做不到。
对阿姝来说,那是通往过去的长长的丝线,似乎只要不断,就还没有绝望,还可以不死心。
夜盈从未如此无力过,如遭雷击。
他任由阿姝把他扑倒,宣泄着抚摸、亲吻他的眼睛,鼻梁,脸庞,嘴唇和脖颈。
在某个久远的梦里,夜盈从一场夕阳中逃离了那场将他的过往焚烧殆尽的大火,一路上只和自己的手中刀说话,直到有个叫八爷的人叫他去悬剑司。
此刻他的记忆就像大陆板块一般,打破、分离,又拼凑完整,恍惚间,他听到了淹没世界的马蹄声追着他的旅程而来,可那不是马蹄声,那是名为思念的不可言状的东西,现如今思念把他追上了,日积月累地将他淹没,如狂奔的野马群踏过他的脑海,坚硬的铁蹄在脑神经上敲打出巨大的疼痛……
悬剑司的人向来不会知道死在自己刀下之人有多痛,因为刀被磨的太快了,可是这个女孩即便那么孤独地活在世界上,也从未偏离自己的方向,即便对着空无一人的牢房也会大声说等我出去一定能找到他!
一个在自己的记忆里永远不会示弱的女孩,应该是这样的吧,如此这般,夜盈开始痛的不能自己。
这才明白,八爷的礼物是为何物。
八爷从那时起就开始替他找寻丢失的自我了。
夜盈推开女孩牵起她的手,一刀挥断那沉重枷锁,二人走出这间牢房。
走到正门口时,八爷已经在此恭候多时,满脸堆笑。
“还喜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