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锋眼珠打转,明显有些心虚,嚅嗫说他也不晓得是咋回事,可能是吃坏了肚子引发的。
“狗屁!”
我怒吼一声,不顾是否扯动伤口,掀翻他身子,指着满后背的淤青伤痕,问:“这是啥?”
趴在床上的崔锋双手抱头,嘤嘤哭出声来。
自从在夜店踏出以青春换钞票那步之后,崔锋一发不可收拾,不仅接待夜巴黎的客人,偶尔还去其他夜店串场,可谓是拿命挣钱。
在那个笑贫不笑娼的地方,即便众人心照不宣地任由肮脏存在,也时常发生扯皮打架之事,买主与买主之间也好,卖者与卖者也罢,最终被视作狗一样的“鸭子”,谁都可以扇来一耳光。偶尔还会遇到有着暴力倾向的变态钱主,被抽得皮开肉绽,至少躺上六七天才能痊愈。
崔锋就是过着这样的蓉漂日子,暗无天日,毫无尊严可言。
可是,面对金钱的诱惑,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默默忍受,哪怕被买主车载荒郊野外温存一番将其丢在路边,含泪步行两三个小时才回到市区,发誓再也不干这活儿了,当接到金主电话,他再次妥协,只因落户蓉城那个该死的梦想。
我想起张水曾经写过的诗句:
“多年后的夜里
你掩面哭泣
青春的灯火若即若离
我醉倒在九眼桥的胭脂味中
就此死去……”
谈及自己经历,崔锋没有眼泪,只是声音虚弱,眼神黯淡。
哀莫过于心死,那份无奈与灰心足以让人心碎。
我很疑惑,问他这次因为啥。
崔锋神情悲戚,摇摇头,说昨晚在皇家酒店,被金主老公抓个正着,慌乱之下,他从三楼窗户跳出去,结果卡在树枝上,加之吓得够呛,不知为何就导致阑尾发炎了。
崔锋扯开裤腿,露出大腿刚刚结疤的鲜红伤痕。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望着死党,喉结不住的滚动。
“要是我老汉当时不调动工作就对了,也许还能考上高中读大学,就不用出卖自己去换取几张廉价钞票。真的,群娃,想回襄城,天天陪着爸妈和弟妹,那样的日子真好啊!”
崔锋叹口气,望着天花板,两颗泪珠滑落脸颊。
我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小学同学呜呜大哭。
我的眼泪不值钱。
崔锋的眼泪也不值钱。
蓉漂人的眼泪都不值钱。
但是,不等于我们不会流泪。
没有这份经历,谁也无法感同身受,一滴眼泪一个凄惨故事。
那个下午,我坐在病床边,崔锋拉着我的手,睡得无比香甜。
期间,进来一个小护士,戴着口罩,只看得见她的眉眼,感觉挺眉清目秀。
小护士轻车熟路扎针输液,崔锋也没醒来。
我指着病人问小护士,这家伙还得住几天?
小护士嗓音清脆且温柔,若他身体好,七天就够了。
我笑着说,原来阑尾炎跟女士来例假一样,只要熬过去,就能生龙活虎了。
小护士扭过头来盯我一眼,转身往外走。
临出门时,估计实在忍不住了,她“噗嗤”一声笑了,继而迅速小跑而去。
我双手抱头,靠在椅子上,一晃一晃。
手术的第三天,崔锋精神状态好上了许多。
丁笑每天下班之后都会前来探望一会儿,因为得回家弄娃儿,便早早离去。
我削着她带来的大红苹果,慢条斯理问道:“还想回夜店上班不?”
崔锋不响。
我将苹果切成小块,递给他,他吃一块我递一块。
崔锋闭着眼,默默咀嚼。
我没忍心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