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班时,夏熙阳来电,沙哑着喉咙说他马上就到商业区,见一面。
我没好气地回应,“老子正忙着修改董事长交办的材料,没空接见你这位税务官员!若有正事,就找董事长或者销售总监;若确实闲得蛋疼的话,就靠着崇文街门口两尊石狮子,数一数来往少妇少女有多少。下西洋,你意下如何?”
夏熙阳嘿嘿一笑,懒洋洋地说道:“你小子爱来不来,若不来也行,以后可别后悔。”
我知道夏熙阳并不是一个只爱耍嘴皮之人,这小子一旦认真,口中所说必定是正事儿,于是赶紧答应下来,不过要求见面不能超过十分钟。
夏熙阳蓦然生恼,大声骂道:“你龟儿子,给老子端架子?信不信老子不来了?”
我认怂,连声求饶,说乔大爷我马上就下楼,让他在那家名叫小青蛙的咖啡店等着。
我放下手中活计,刚走出办公室,恰好遇到董事长柳月茹。
她看见我,招招手,随即疾步走回董事长办公室。
我张了张嘴,继而放弃,只得吞回嘴边话语。
我原本想说,能否十分钟之后再来面见董事长。
看来,她根本不给机会。
走向董事长办公室期间,我给发小传去微信,“”请稍等,董事长有事交待。”
柳月茹站在办公桌后面,双臂环胸,见我走进办公室,直接问道:“小乔,安插进入卖场人员到位没有?”
我点点头,说昨日已经办妥。
柳月茹忧声道:“那三人可靠与否?”
我拍了拍胸脯,请柳董相信我以及我的眼光。
柳月茹似乎放心了,展颜一笑,如花绽开。
我试着问道:“柳董,还有其他事没?”
柳月茹娇嗔瞧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像一条嚼着牡丹的牛,完全不懂风情,接着说:“属下尚有急事,先行告退。”
柳月茹犹豫着点了点头。
我赶紧离去,生怕她改变主意,耽误了我面见夏熙阳。
后来的某天,柳月茹笑哈哈地说:“那天,我本来想告诉你一切,可惜啊,你有事,忙着离开了……所以……这不能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哟!”
我憋屈得够呛,因为她说得有道理。
在距地两百米高空,人如蜘蛛,随风飘荡。
清洗维护高楼广告牌,这是将脑袋夹在裤带上玩耍的活儿,偏偏有人就吃着这碗饭。
胡东不知这是自己第多少次高空作业了,自张爽那小子跟随乔不群而去,他这位纵横四海广告公司外装工程主管只得亲自上阵。
未婚妻许春燕为此揪心不已,每次见他带人离开公司时,都会红了眼眶,泫然欲泣。
胡东当然知道高空作业有多危险,但为了那份广告丰厚的业务提成,加之婚期迫近急需用钱,他实在不舍得放弃。
可是,转念一想,咱贵州小子也没机会赚得舒适安逸的逍遥钱,况且,在这个城市里,干着拿命换钱活儿之人,何止俺一个呢?
俯视一眼蜀都大道上如甲虫爬行的穿梭汽车,高空蜘蛛人收回视线,伸手摸了摸紧紧箍着自己腰杆的救生绳,继而深吸一口气,双脚用力一蹬,身子猛然朝前冲去,右手也就顺势抓住了向距不远的另外一根空中绳索。
也在这一瞬,救生绳突然松动,像断了似的。
好在刚抓住那根绳索极为结实稳当,只是单手攥绳难以承受身体之重,身子匀速往下滑去。
楼顶上,负责放绳的工友转身走向一旁,正欲提起那桶清洁剂,他忽感异样,于是扭头一看,发现原本死套在一根钢筋上的救生绳,不知为何正在快速松动。
“我的妈耶!”此人大喊一声,随即一个飞扑,抓住绳头。
只是救生绳另外一头承受太重,死死攥住绳头的这位工友身子随之被拖着滑行,他忍不住大喊:“王二啊,赶紧来帮忙,妈耶,你不来,在胡东就遭啦!”
喊到最后,工人哭出声来。
千钧一发之际,在楼顶砖墙阻碍下,楼顶工人得以停住滑动的身形,并顺势起身,双手拉绳,双脚蹬墙,整个身子几乎与楼顶平行。
身子还在徐徐下滑的胡东肝胆欲裂,顾不得手掌被手中绳索勒出血槽,拼命大喊:“赵乙,你他娘的,抓牢啊!”
刚扛着一桶清洁剂的另一名工人王二走上楼顶,瞧见此状,立马丢掉手中重物,大喊一声,“坚持住”,飞奔过来,抓住绳索,一起使劲。
胡东身子猛然一顿,继而寸寸往上移动。
刚才命悬一线的蜘蛛人不禁暗自庆幸,若是晚了那么几秒荡去抓住另外一条绳索,或许自己早已坠楼,现在已成肉饼,蓉城电视台新闻频道今日又将报道一起施工安全事故的消息。
不知是谁正流鼻血仰头看天,刚好瞧见一幕,不由大声惊叫。
蜀都大道街边行人纷纷仰头,迅速围成人堆,一起仰望,一起惊叫。
不少妇人或老人、姑娘,开始啜泣。
这时候,我走出商业广场,正迈步跨过蜀都大道红绿灯口,准备去街对面的小青蛙咖啡店,面见夏熙阳。
见到此情此景,我很好奇,跟随众人一起望向天空。
只是见到一个高空作业工人,身形如黑点,缓缓往上移动。
问过围观群众,我这才知道刚才出现的惊心动魄一幕,不由得替那位工人捏一把汗。
终于,那个黑点消失于高楼顶部,应该无恙了吧。
人群逐渐散去。
我想起胡东,想起纵横四海广告公司那位年轻主管,有机会适当提醒他,应当多关心管辖的外装工程工人。
这哪里是工作啊,简直就是玩命!
此时,高楼顶上,三个穿着粗糙帆布衣服的工人瘫坐地上,面色苍白如纸,大口喘气。
胡东极其艰难地吞咽一口口水,嚅动干裂嘴唇,声音虚弱,喃喃骂道:“赵乙,你个王八蛋,真是粗心到你姥姥家了,差点摔死老子,你娘的,老子马上结婚呢!”
那个叫赵乙的工人慢慢缓过气来,眼泪顺颊而流,嘴上反复说着“对不起”。
王二朝着赵乙扇去一耳光,又哭又骂。
胡东抬手制止,轻声说:“哎,王二,算了,我也自己也有责任,不能全怪赵乙。”
赵乙痛哭失声。
胡东慢慢爬起来,过去搂住与自己生死与共的两位兄弟。
三个打工人,相拥而泣。
楼顶,罡风猛烈,吹散了男人们的哭声,却留下了无尽的凄凉。
穿过街道,走进小青蛙咖啡店,我朝着大厅临窗卡座那位西装年轻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