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的时节,连续三天的烈日暴晒,被一场骤雨润泽的官道,又积起了层细细的黄尘;铁骑驰过,卷起一路黄尘,荡在空中,在阳光里上下飘舞,久久不肯落下。
叶惊天一手扯着衣袖掩着口鼻,皱着眉头,蹲坐在汉阳县衙大门口。
叶惊天本人和名字一点都不相符;十七岁,正是从少年向青年过渡的年纪;身材不高不矮,体形适中,文不能出口成章,武不能独冠三军。
一年四季不换,都是一套淡青色的皂隶服,头上戴着一顶比脑袋略显大些的漆布冠,腰间系着一条半新不旧的红布织带,脚下踩着一双明显大了一号的白帮乌面直筒靴。
叶惊天就是汉阳县衙的一个平平常常的小狱卒。
叶惊天又是个十分不凡的狱卒!
大秦武皇帝时,从叶惊天的祖爷爷在衙门口当了狱卒开始,叶家后人干的都是陪伴天杀的囚徒讨生活的差使。
叶惊天从父亲口述的家族的历史,能够明确的不过是一组组数字。
数百年来累加在一起,叶家人在秋凉时节,已经送走了724个被刽子手一刀两断的囚徒,也见证过563次成功的逃狱。
掉了脑袋的有几人是杀人如麻的盗寇,图害亲夫的淫妇;几个是卷入士阀夺权风波的青年才俊,落了难的才子佳人。
逃出生天的有多少是蒙受冤狱的良善之辈;几个是一路拔刀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好汉。
就没有准确数字了。
总之,小狱卒叶惊天继承了叶家与黑白两道的一份不薄的香火情。
东边三十里外的京都大业城,奇诡的紧闭了城门;
几乎是同时的,汉阳城西边不足五十里之地,被两支忽来的大军阻绝了交通。
上至县衙官吏,下到小老百姓,统统茫然不知。小小的汉阳城被夹在两股势力之间,成了一座孤城。
而小狱卒叶惊天,却有山上水里的江湖渠道传送来消息,不单知道城外的局势,还提前得知了某些人物即将要在小城中出现。
蹲在衙门口,叶惊天冷眼观瞧,甲胄鲜明的铁骑,在家家户户慌忙赶着关门闭户的小县城里巡视了一圈,就退出了城外。
蹄声突兀响起,又突兀的消失,铁骑扬起的黄尘还在小城街道上飘荡着。。
叶惊天放下掩着口鼻的手,看着街对面。
从县衙去到街对面只有区区百十步的距离;他掂量又掂量,去否?
叶惊天担心对面才进城的那对姐弟。
香糯的鱼肉粥确实很好喝!
初见时,青葱少女惊喜的语声,‘啊,你就是小叶呀!’仿佛就停留在耳畔。
哪个少年不慕春?
隔着十字街头,对面不知兵祸惨烈的姐弟,依旧敞开着铺门,叶惊天心里暗暗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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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满天,金乌西垂。
两辆单马驾辕的马车,不疾不徐的驰进小城,马车接近十字街口,一辆车的车窗掀起,有人轻‘咦’一声,随后,车子改变了方向,拐向道旁,停在了大骨汤铺子前。
车还在行驰,坐在车辕上的少年便跳下了车。
少年穿箭袖武士服,身材匀称,粉面红唇,正是京都粉面小霸王冯行偃。
车帘挑起,冯玄道在侄孙的搀扶下,踏着章须陀及时摆放的踏櫈,下了马车。
他站在铺子门前,背负双手,仰头起头眯着眼,皱皱鼻头,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
不远处,一袭月白儒生宽袍的慕容坚,扶着慕容林的肩,直接跳下了车。
三两步来到冯玄道身侧。
听到了脚步声,冯玄道睁开双眼,歉然一笑,“不想于此间偶遇旧日在洛都‘独一味’所食鱼粥之味。”
慕容坚爽朗笑道:“呵呵呵!玄老闻香停车,也是雅趣。”
铺子门口大灶台后,大砖头腰间裹着条粗布横条纹的围裙,好奇的眨着眼,视线长时间停留在紫面客人的脸上。
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憨憨的笑容,瓮声瓮气的说道:“老客,我认得你,你坐着船,船跑的比风还快耶。
喝粥吗?咱家的鱼粥可好喝了!”
冯行偃这些天来一直闷闷不乐,最好的朋友失踪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一路听大爷爷唠叨,又被须陀哥哥拍了一路的脑袋瓜子。
正心烦的厉害,见到个巨灵神似的巨汉,立刻勾起了少年人的好奇心。
须陀哥哥和慕容老八,都算得上是体格雄伟,可比起眼前眼大,嘴大,个头大,一脸憨笑的大家伙,就显得小了一大圈。
冯行偃盯着大砖头坎肩袖口外裸露的粗壮胳膊,下意识的用两只手环着自己的大腿,然后虚虚的环抱着双手,走到跟前,和大砖头的手臂做着比量。
咂摸着嘴,“哦呦! 真有比大腿粗的胳膊呀!”
“呵!好一条大汉!”
慕容坚仰着头,看着灶台后的巨汉,由衷的喝了声彩。
他也认出来,眼前的巨汉正是自西府潜行而归时,船行在魏水之中,匆匆一瞥,岸边一对俊美少年男女身后侍立的那个巨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