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念”自有它们存在的空间,不可能全部歼灭。但是,它们是思维体系中最不安份的叛逆狂徒,必须万分警惕,不能让它们一有机会就贪得无厌地霸占舞台唱主角,必须让“正念”的主角手里时刻高举一根权杖,随时打退“邪念”在日常舞台上张牙舞爪地膨胀,抢戏,造反,纂位,必须让它们持守本份,不可僭越,否则生命黯淡、人生无戏——最终只会溃败在疯狂、悲凉、凄惨、毁灭的漩涡之中……
他安安静静地盘坐在床上,闭着双眼,让时间在生与死的狂流中冲浪、翻旋、高飞;他死死地抓住回忆的救命稻草,不让自己被强大而危险的洪荒吞噬……
回忆的电影不停的切换和播放最熟悉的天空,最靓丽的一片云彩,最熟悉的村庄,最惊人的一场大雨,最熟悉的一条山路,最善良的一群人,最神秘的一个背影,最熟悉的一首歌……
他更愿意在回忆里看清每位亲人的脸,尤其是母亲的脸庞,因为回忆可以轻易地抹平她脸上千沟万壑的皱纹,看起来更让人坦然和欣慰。他清楚这是一种内疚、不愿正视的心灵煎熬和逃避。所以他极为讨厌任何一张饱经桑沧的容颜真实地展现在自己的眼前,甚至反感那些形容相貌枯槁的词汇占用自己的记忆内存……
他会想起小的时候经常生病,母亲背着他去十几里外镇上的卫生所打针。但一切多么美好,脑海里没有关于疼痛和哭喊的记忆,只有扒在母亲背后温暖的时刻和闻不够的汗香味,只有卫生所大厅里,一抬头便映入眼帘的一枚大大的五角星,只有诊室里弥漫着呛鼻的西药味,以及窗外修剪平整的东青树上晾晒着不时散发着清香的中草药,只有白色的大褂和贴在胸前透心凉的听诊器,或者永远让人心惊肉跳的滴着药水的锋利针头……
会想起母亲挑着他去赶圩的那些快乐的日子。
母亲肩上的竹担一路依呀依呀地荡悠着:一头的箩筐里总装着他,而另一头箩筐随着不同的集日,有时装金黄的稻谷、有时装晶莹的玉米、有时装白嫩的萝卜,有时是圆溜溜的黄豆,有时总是让人垂涎三尺的花生米……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尽可能的抓住纯真回忆里的美好画面,避免误入胡思乱想的荆棘迷城之中。
他喜欢回忆里爬过的参天大树,游过的橄榄溪和茶树河,偷过的柑橘,钓过的鲇鱼,玩过的捉迷藏,造过的链枪,模仿电视和录像习练各种武术套路,在篮球场上不倦地来回奔跑——防守、抢断、带球、突破、上篮……
他永远记住自己在怒弓山龙虎峰上游玩的时光,那时的天更蓝、云更白、风更轻。靠近亡魂的溶洞也是一种奇妙的刺激和体验。龙虎峰上的溶洞巨大、深幽、神秘、曲折、危险……洞里几千缸骨殖令人胆寒,它们有的塞在岩缝中,有的搁置在天然的石台或石窝上,有的半掩半露的埋在某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里。
洞里的骨殖不免引人发问:最早的骨殖来自哪年哪月?哪缸是男哪缸是女的?现在的数量是增加还是减少了?那些人是如何死去?他们会变成怎样的妖魔鬼怪出没在任何可能出没的地方?……
同胆肥的伙伴拿着火把和手电筒攀岩窜洞,寻找和数着那些形状各异的瓮缸瓦罐,或者拿起那些破缸烂罐掉落的骷髅头当篮球传来传去,或足球踢来踢去——无疑成为那时最无知,最疯狂的玩具,以及最刺激最勇敢的游戏了。
他喜欢听山风游来荡去的呼号和沉吟,更喜欢凝视深空里无极的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