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泰国内,永定城外,官道之上。
一行人马徐徐前行,一头老青牛晃晃悠悠缀在后头。
青牛背上,只见一道慵懒至极的青年身影朝天仰躺,嘴上叼着一根光秃秃的木签子,此刻闭眼安神,似乎早已睡着多时。
前方远处车马之中,传来纷纷谈笑之声。
“王贤弟,日后可要多多来往,别像前几日似的,闹出那等笑话,叫福乐掌柜赚了个眼饱,哈哈!”
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一声大笑,另一人道:
“正是如此!往年不与世兄们来往,搞得同乡之人竟不识同乡之人!那老头子什么身份,也敢冒我的名?真是胆大!”
“此言差矣,王贤弟,谁知那人姓名果真与你相同?若非王贤弟明辨是非,怕不是真让那老穷酸把名给顶了去……”
“哼!凭他也配?他要是真敢冒我的名,莫说是小小福州,就是到了永定城,我也有的是法子让他消失!”
“贤弟果真手眼通天!”
“这算什么?倒是黄兄你们几位,眼力还有待增强,可别让外人,说福州出来的尽是些眼底子浅薄之辈。”
这话说得相当嚣张,另一名中年人顿时为之一滞,片刻后,方才低声切齿道:
“……王贤弟所说甚是,幸好此番是在福州同乡客栈之内,倒是没让外人知晓了去。”
声音渐传渐低。
老青牛上,青年大大打了个哈欠,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车马身影,不屑笑出声来道:“前恭而后倨,莫过于此了。”
青年名为姜凡,乃是大泰境内“太清宗”的七弟子;两年前方才入宗,如今却已有了炼气六层的修为,被太清宗掌门视为绝顶天才、宗门的未来。
不远处,一道苍老身影正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木杖,两步一喘地在前方走着。
“原以为是个范进中举的戏码,没成想算是稀罕事撞上稀罕事,糊涂人碰见糊涂人了,哈哈!”
姜凡哈哈一笑。
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下山入世,竟然就让他碰见一出“范进中举”的好戏。
他原本并非此方世界之人,一次睡梦之中,求仙问道,没曾想竟然穿越至此。
凭借着不知何来的“乾坤诀”,姜凡的修炼速度一日千里,修行数十年、如今正打算冲刺筑基境的大师兄原本已是宗门支柱,却在姜凡的光芒之下黯然失色。
前几日在大泰国都,永定城内,一名老汉看榜时乐极生悲,竟硬生生晕倒在地;亏得几位同乡的人打探得,将其扶回同乡所开的客栈内休养。
不料又过两日,竟有另一名男子打探上门,质问姓名、对簿名帖,这才知晓,原来二人竟是同名同姓,难怪旁人认错主人。
“昨日得知老乡榜上有名,素不相识也请到客栈上房歇息;得知另是他人,立刻弃若敝履,让一名五旬老汉拖着病体走路回乡。真是世间冷暖,各自得知啊。”
姜凡往身边瞟了一眼,暗中掐个望气诀,眼中清气泛起,只见那拄拐走路的王福禄全身蒙着一层阴晦之色,显然已是心如死灰、了无生志。
“最近对蓝星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忘记吧……若不是这老汉,说不定我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这老汉,若是能帮,倒可以帮上一把。
“老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父知道了,说不定下次给的符箓更厉害些呢……”
姜凡喃喃自语道。
不远处的王福禄佝偻着身躯,低着头,目中光彩全无,浑浑噩噩,不知怎的,竟然走到一处陡峭岩石之上,岩下大江白浪翻飞,将其倒影都撕扯而碎。
他双目无神,呆呆盯着江水,水声喧闹,宛若充耳不闻,喃喃自语道:
“这几十年苦读经书、恨作文章,到底来,还是一场空。
“当了几十年的守家奴,苦赚两个教书钱,勉力维持,又遭此败……我还有什么面目回去见老娘……
“人生……究竟有什么意思?”
王德禄盯着江面良久,不知想到什么,忽得脚上一软,仰面跌倒,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却已经满面涕泪,接着终于眼睛一闭,向前跨出,身形便要直直往那江面坠去!
“老汉,人生一世,活着不容易,好端端的寻死做甚。”
一道淡淡的青年声音响起,只见王福禄的身子竟硬生生被拽起,腾至半空,接着猛地往后一拉,霎时落地。
砰!
激起一层尘土。
“咳咳……”
王福禄回过神来,面如死灰抬头望去,只见一头老青牛上,一个白面青年盘着腿,笑目吟吟地望着他道:
“老人家,就算是一时失意,也不至于要投江自尽吧?小道我虽是虚度二十光阴,倒也觉得人间一遭,光阴难度,更要珍惜啊。
“换句话说……”
青年眉眼闪烁,坏笑道:
“就算是要死,也别死这儿啊!
“这里风景多好!擎苍山,擎苍江,这可是大泰国内的天地至宝啊!”
王福禄闻言,苍老身躯猛地一震,险些喘不过气来,不可置信地盯着青年男子道:“什……什么?!”
随即气呼呼地把拐杖一丢,道:“好小子,好,好!老夫饱读诗书,不料想寻个好死处,都有你这般黄口小儿阻挠,你告诉我是何道理!”说着便撸着袖子走上前来,气势汹汹。
姜凡嘻嘻笑道:“老汉,你别急嘛!看这大好山河,大好江水,水下冤魂不知多少,正是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何必上赶着去投胎呢?有甚烦心事,说出来让小道帮你参谋参谋也好。”
王德禄这才看见,姜凡脑后盘着混元髻,正是修道人特有;又见此人气质出尘,双目之中似有一种魔力,顿时心神为之一摄,愣了一会,仍是愤愤道:
“哼,你个出家的孩子,能有什么办法!”
平静下来,回头一看,只见岸边离自己已经有了十余步之远,不由得心下惊诧:
“这小道,力气竟然如此之大?方才是如何将我拦住的,却是没有看清;莫非此人……果真有些道行?”
姜凡见老者这副模样,心中轻叹:
修行过快,果然有些不能收发自如;此番下山,除了为宗门寻宝之外,倒也是个历练修为的过程。
否则,这老汉不可能这么快就察觉到,在他眼中,自己应当同普通人毫无二致才对。
姜凡右手一挥,亮出一截草根来,晃晃悠悠在空中盘旋而起,如同灵蛇飞舞,道:
“唉,可惜了我白费功夫,救了个不识相的,也罢也罢,小道我云游世间,济世众生,也不过一念之间;此刻我也算是尽人力,知天命,心意已到,不加多求。老汉,就此别过吧……”
姜凡神念一动,身下老青牛登时扬起头颅,哞叫一声,晃起身子,就要慢悠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