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任前谈话
教委梁主任暑假果然亲自到凤安区来考核干部了。
林一林与另外两位中小学校长，被请到了凤安区委小会议室。
梁主任先问:“你们都已经担任一段时间校长职务了，工作都干得不错。县教委打算在暑假颁发任职文件，我想听听你们自己的意见。”
在场的一位年轻的校长说:“我要回古河任教。父母年龄大了，将来需要照顾，希望教委能调我回去。”
梁主任脸色阴沉:
“你父母有多大了，比我的母亲还大吗?是我们个人父母重要，还是工作重要?你那儿还是省级乡村初中示范校，你不当校长，你推荐一个出来，比你更好的。”那位青年人见教委主任质问，不吱声了。
“费主任，你也表个态。”梁主任问那一位年龄比较大的人。
“我服从领导安排，愿意用有生之年，为教育事业贡献全部力量。”
“你看看人家老同志的情怀，费主任比你大有20岁吧?他没有说照顾父母吧?”林一林心里暗笑，费主任的父母早就去世了，他自己还有三年就退休了。
“小林校长，你说说你的想法，不要说不干，这个烂摊子就交给你了，斩不断理还乱，你到现在都没理出个头绪，你接着在这里慢慢理吧。”
“梁主任，我太小了，真不会当校长。你看，我来了以后，学校里好像更乱了，都差点出了人命。我请求教委让我当教导主任，我保证把这个烂摊子的教学工作抓好。”
“校长是天生就会干的吗?我这个主任是原来就会干的吗?我也不是教委主任专业毕业的，在学中干，干中学。你不会当校长不是理由，你才 24岁，是全县最年轻的干部，要从不会到会，将来你肯定是个响当当的好校长。我知道你处理会计受伤的细节。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其实，是人在做，人在看。凤安教师队伍是很复杂，但不管哪里都是好人多。许多人都在背地里夸你呢，也有许多人，通过不同途径，向我们汇报你的韧性和毅力。凤安区中心小学就应该有你这样的校长。”
林一林的脸红了。这所学校绝对不是他这个年龄的人能管理好的，他有自知之明。但教委主任态度极其明确，他只好说:
“梁主任，如果教委非要叫我当校长，我想把班子里的人调整一下。教委在人力和财力上要给予我们这个特殊的单位全力支持。”
“这是不会当校长的人说出的话吗?我们在同样的条件下，会考虑到你们凤安的特殊性，但你必须要付出百倍的努力。这个学校真是让人伤透了脑筋。一所农村小学都能把地区专员惊动了，如果都像你们这样，上级领导还怎样工作?当然，那件事情你处理得很好，都是以往的遗留问题。林一林，你不要再想不会当校长的事，你要想怎样当好校长。我相信，你将来肯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校长。”
看着教委主任鼓励信任的目光，林一林点点头。
教委文件很快就下发了。林一林这个对称好记的名字，很快全县学校领导都记得了。但是人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林一林担任凤安区中心小学校长时，才24岁。这在当地教育史上是罕见的。
接到任命文件以后，林一林去了一趟柳青小学，又去了一趟官渡小学。周主任部下又多了一个刘主任。而葛校长已经不在官渡任职了，他被教委调到一所完全中学任副校长去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学校第十三把手，只分管一部分后勤工作，等于养老了。
暑假里，林一林对辅导区的领导班子进行了小幅度的调整，将原来在军民任职的成校长调任辅导区副主任，兼任教导主任;将村小有特长的叶老师调到区中心校任少先队大队辅导员。
林一林与叶老师的相识缘于一次打赌。
那一次，林一林到余季小学走访，他见到了类似于刘老师一样的弥勒佛叶老师，大肚大脸圆头。不过叶老师没有刘老师笑容多，他的表情有些愁苦。独自住在村小，爱人因病去世了，他自己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不管是经济负担还是精神压力，都是非常沉重的。
林一林进了一个只有22名学生的班级:“叶老师，你相信不相信，我现在已经记住了这个班级所有学生的姓名?”
“我感觉你是在吹牛，用我们语文老师的话说就是夸张。”叶老师对这位过于年轻的辅导区主任，内心是不服气的—不是家里背景深厚，这么小能当这样大的“官”吗?
林一林故意说:“我们打赌行不行?如果我输了，你让我干什么事我都答应。”
“如果你赢了，你叫我干什么事都可以。”叶老师根本不相信林一林有这么好的记忆力。
“你拿一张纸来，再拿一支笔，我马上就能默写出来。”林一林说。
叶老师笑着拿来了纸和笔，静候着林一林的惨痛失败。但林一林一会儿就把22名学生的姓名按座位顺序默写出来了。
叶老师的圆脸上，两只眼睛也瞪圆了:“你是神童?怎么做到的?真是不可思议!你想叫我干什么事?”
“想请你到辅导区任少先队大队辅导员。”
“区中心校我不去，人际关系太复杂了，太难处了。还有，我都这么大年龄了，还当少先队辅导员，不怕把人大牙笑掉?”其实，叶老师在余季村小，有随处开辟的小菜园，有宽敞明亮的住所，能养鸡种菜，这是他最看重的。他一个人拿工资，养活一大家子，着实不容易。
“愿赌服输，刚才我们有言在先，是你说我赢了，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的。我们中心校就缺像你这样的老黄牛，你必须去，因为我赢了。”
“我的住房怎么办?区中心校教师早就没有住房了。”
“这个我可以解决，我可以先帮助你租房子。”
“我没有钱租房子，你知道我的家庭情况。”
林一林说:“租房子的钱我来想办法，不要你出一分钱。”
就这样叶老师来到了凤安区中心小学，担任少先队大队辅导员。后来，其他学校校长说，凤安区中心小学尽出怪事，最新鲜的是:全县年龄最小的校长，配了一个全县年龄最老的少年队辅导员。
不管人们怎么说，凤安区中心校的风气渐渐好转了，校园环境也慢慢变得整洁起来。这得益于林一林日复一日的亲自晨扫。
一位新来的陈教师，每天清早都看到林一林在扫教室前面的水泥路。陈老师真诚地对她搭班的老师说:“我们学校这位清洁工真是勤快，每天准时扫
地，待我们上班的时候，那条水泥路总是干干净净的。”那位老师笑而不语。心想，学校哪里有清洁工。
随着校风的改变，每周一的教师例会也能正常开起来了。
小陈老师在例会上看到林一林的时候，她很吃惊，小声问同事:“我们学校清洁工也要参加教师会吗?”
“老师们，我们本周工作是这样安排的，上周五我们已经在校长室门口挂出了小黑板，上面有征求意见的工作目录。如果大家没有意见，就按照小黑板上的任务，按质按量按时按序做好所列的工作，在这里不再一一罗列，不耽误大家的宝贵时间。今天只想再征求大家一个重要的意见。这就是，如果我们学校要盖教学楼，盖多少间?几层?大致是什么式样的?大家不要说—我们也不是学建筑的。我们这是集思广益群策群力，因为将来这栋教学楼是我们大家使用，所以老师们的建议非常重要。”
散会之后，陈老师说:“你们千万要替我保密啊。我做梦也想不到他就是校长啊，明天早饭我请大家，算是我交的保密费。”
“不怪你，只怪他自己长得又小又瘦又黑又矮，又那么老土，怎么看也不像校长。”一位教师阴阳怪气地说。
“哎，你们说今天校长是不是吃错药了，或者是白日做梦，就我们学校还想盖教学楼?辅导区民办教师的工资，每年都要到年关借钱才能发出来。”
“说点疯话，鼓舞士气，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凤安老师说话的语气一贯就是这样的，林一林已经习以为常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处环境造一处语言风格。
老师们习惯于往坏处想，但他们没有想到，还真有人提了若干条建议。不久林一林自己画的教学楼框架图，就压在校长办公桌的玻璃板下面了。只是，不知道被谁抽出来，用烟头在图纸中间烧了一个黑洞。用林一林后来在校会上的话说，这就表明，老师们觉得校长想法很空洞，是一种空想。但建教学楼真不是空穴来风。
这个空洞的想法居然很快就有了真实的计划。区乡两级领导都到学校来看了，还带着一个当地姓朱的本土建筑师。
林一林校会开得很短，怕老师们心烦，但他善于利用课余时间找一部分老师聊天。
“祁老师，您眼睛的近视度数是800度吗?原来跟我搭班的数学老师是1000度，眼镜片就像厚瓶底一样。”
“林校长，我近视800度，你看我的眼镜也像你讲的一样，改作业太不方便了。”
“听说你改作业要用放大镜了，可以少布置一点作业，这样你也轻松一些。”
“辅导区年年统考，我们老教师干不了几年了，不能丢脸啊。”
“辅导区将来不会以统考成绩作为唯一的评奖评优标准。你看我与叶老师教平行班，每次统考成绩，我都比他们班少两三分，我不尴尬，分数不是唯一的。”
“你是校长，有那么多事情，分数少那么一点也能讲得过去。”
“我跟叶老师说了，我的学生将来整体水平肯定超过他们班，因为有潜力有兴趣，会学习方法。”
“林校长，你到我们学校来感到委屈吗?唉，这么多年，就是恶性循环，学校名声越来越差，我们到外面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凤安中心小学的。”
“刚来，感觉是很委屈的，但现在，我觉得学校老师才是真委屈。校长干不好，一纸调令就换了个地方，老师怎么办呢?福利没有，荣誉没有，真是苦了老师们。”
“林校长你能在这里干几年?”祁老师问。
“如果大家愿意留我在这里干，我愿意干十年。十年后我儿子要上中学了，我可能想往城边靠一靠。”
“在我退休前，我希望不要再换校长，但我也不希望林校长过于受苦受累受罪。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也都是有孩子的人，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我就想尽一切办法找人找门路，把你调走。”
“谢谢祁老师，我会习惯的。前六七年我过的是特别顺心的教书日子，也被柳青小学师生宠坏了。我现在应该吃点苦，受点挫折。”
祁老师的眼睛湿润了:“你会熬出来的，你将来肯定是个好校长。”
……
学校三十多位教师，林一林找了二十几位愿意跟他聊天的谈了心。目前面临的最大矛盾就是教师住房问题。有住房的老师长期占着，连电费也不肯交，一大家子人用电，每年就象征性地交几块钱。家远的老师都想有自己的住房，自己可以少走路多休息，还能让上学的子女一起住。无法住校教师最气愤的是电费，凭什么住着学校的房屋，还要学校帮着交电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