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的后半夜,少了白天太阳的毒热,多了一丝月光如洗的清凉。皇宫书房内,此时的朱九站在窗前,望着眼前的书山,沉默不语。就这样望着书山,一望便是半个时辰,他每天都要站在窗前望着书山,只是今天格外的久。今夜依旧站在窗前的他,转过身,走出了皇宫,身影出现在野草街上。
这是朱九回到金陵城,做了皇帝后,第一次来到野草街,来到生他养他的地方。
锦衣夜行的他,信步走在野草街上,时隔多年再一次踏在儿时熟悉的街道上,借着明月,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一切都没改变。无论是房屋陈列,还是味道气息,一如当年、一成未变,就连给人的氛围感都和当年一样,还是那么令人压抑,让人浑身难受。
看着一成未变的街道,朱九竟有一种从未离开过野草街的错觉,仿佛他一直都在这里。事实上,他离开这里已经整整三十年了,那年他十八岁,今年他四十八岁。一个地方三十年未有丝毫改变,不知道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朱九继续慢悠悠地走着,迎面而来的都是些腐朽的味道,只是腐朽,没有古老,也没有沧桑,就是单纯的腐朽气息。一成不变的味道,和儿时的一样,他讨厌这种味道,一直都讨厌,深恶痛绝之。
感受着熟悉且讨厌的腐朽气息,朱九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了那个夜晚,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
下了不知多久的大雪总算停了,是下一天还是两天,还是更多天,小小年纪的他不知道,他太小了。不下雪的夜,似乎更加寒冷,他和母亲依偎在倒塌的房屋里,虽四处漏风,却比睡在路边要强上许多。他不知道他和母亲有多久没吃东西了,饥寒交迫的他在母亲的怀里进入了梦乡,梦里他和母亲有东西吃,有地方住。
饥饿使得小小的他感到格外寒冷,虽已睡着了,身体还是被冻得发抖。以往的他不是被饿醒就是被冻醒,但今夜的他却是被吵醒的。
朦胧中,他听到母亲在低声诉说着什么、乞求着什么,他睁开眼便看到母亲的面前站着好几个男人,男人们的脸上尽是冷酷,眼神更是冰冷,使得小小的他,本就寒冷的他,感到更加寒冷。
母亲不再说话,只是两道泪痕在刺骨的寒夜里冻结成别样的泪花,绽放出凄美的璀璨,他闻到了无花之香。
其中的一个男人,扔下了两个包袱在小小的他的身旁,然后男人们便走了,母亲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冷缩在角落里的小小的他,然后转身,跟在男人们的身后,走了,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小小的他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他茫然地看着母亲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母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知道他被抛弃了,他知道他再也没有母亲了,他想放声大哭,可他太虚弱了,回应他的是眼角流下的无声之泪。
两个包袱,一个里面是衣服,一个里面是馒头,就这样,无父无母的他,比野草还野草的他,在野草街活了下来。十八岁的他,离开了野草街,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两个野草街土生土长的少年,一个叫徐大,一个叫刘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