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安帝隆安三年(399年)十一月,会稽郡。
“内史,贼子孙恩已攻克上虞,旦夕之间便可兵临城下,还望早做准备,派遣士卒,把守要道,关闭城门,以防不测。”
官署内,一个身着广袖宽袍的幕僚,面色焦急的向王凝之建议道。
王凝之,会稽郡内史,大书法家王羲之的次子,才女谢道韫的丈夫,中书令王献之的兄长。
“无妨,我已向大仙请示,借了数万鬼兵把守各个要道,孙恩反贼,不足为虑。”说完,王凝之敞开衣袍,哈哈大笑。
“唉,可怜本郡子民,不知多少人将要无辜枉死。”那幕僚见王凝之如此姿态,面色铁青的说完,随后径直离去。
数日后,天刚蒙蒙亮,郡中的贩夫走卒如同往常一样,开始吆喝买卖。
突然,原本热闹祥和的集市骚乱起来。只听见有人慌张的说道:“不好了,城外,城外全是贼人。”
“郡兵呢,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军汉哪去了?”一老者,颤颤巍巍的问道。
周围的人顾不上回答老者,随着消息的传开,集市愈发混乱,大家都着急忙慌的收拾货物,打算回家躲避。
兵灾匪乱,最容易倒霉的便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辛辛苦苦积攒的粮食、布匹、牲畜,一朝便化作乌有。
被抢掠一空还算好的,最可怕的是杀红眼的兵士、贼寇、以及趁乱打劫的浪荡少年,杀人,杀不敢反抗的平民百姓,他们可是一个比一个狠辣。
“家主,大事不好了,孙恩贼众,已至城外。”王家仆人急匆匆的跑到王凝之身边,将这个噩耗告知与他。
王凝之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狐疑的问道:“休要胡言,你可是亲眼见到?”
无他,王凝之是个迷信五斗米道教的人。
他既然已经向大仙请示过了,自然不相信孙恩能突破鬼兵的阻拦。
“家主,烦请快快决断,孙恩贼众残忍嗜杀,上虞县令便为其所害,君乃公卿贵门之后,何必在意官位。”
这个仆人,不愧是他王家的家奴,反贼逼近城池,不劝主人,守卫郡城,庇护黎庶,反倒暗示王凝之赶快跑。
反正他们王家是东晋的世家高门,就算弃城逃跑又如何,难道还怕没有官做吗?
王凝之见家中老仆,神色焦急,知道其所言非虚,这时他终于知道害怕了。
你是声名显赫的世家大族子弟又如何?
你是权倾东晋朝堂的王家后人又如何?
不管什么尊贵的身份,在刀剑面前,众生平等。
王凝之虽然迷信、暗钝,但他不傻啊!
极力抑制住颤抖的手臂,顾不得什么风流潇洒,什么妻子儿女,保命要紧。
王凝之逃了!
可是,为时已晚,他刚刚逃跑没多久,便被孙恩抓到杀害。
“杀……”
会稽郡城,火光大作,杀声震天,贼寇得意的大笑,百姓凄惨的哀嚎,飘荡在这座繁华的三吴之地。
没有秩序,罪恶便会被放大,冲进郡城的贼众彻底疯狂,店铺、集市、庄园,被洗劫一空。
聪明的贼寇,则是早早冲向了那些,他们平时里不敢仰望的贵府豪宅,那里掠得的财富可比普通百姓家的多多了。
王凝之的宅邸,自然是不可避免的吸引了众多贼寇。
“夫人,家主及诸位郎君,皆被孙恩贼人杀害了。”王家宅院内,一名老仆声泪涕下的,将刚刚得到的噩耗,告知家中主母。
听闻城外贼众已至,家中仆人早就惴惴不安,如今又听到身居高位的家主都被贼人杀害,王家众人更是乱了心神,神色大变,更有甚者,小声抽泣起来。
“哭有何用。”谢道韫娇声喝道。
随即从屋内取出一柄铁刀,并率领仆从婢女、家眷突围。
谢家女郎,才情绝艳,面对生死,亦是不惧。
刚离开家宅没多久,孙恩便率贼众追了上来。
跟随孙恩起义的人,除了他的信徒,剩下的多数是他新近裹挟招募的民众。
听到身后的喊杀声,谢道韫自知走不脱,银牙一咬,面色决绝,遂回转过身,举起森冷的刀刃,朝着冲来的贼寇劈去。
冲在最前的那人,身上连铠甲都没有,只是裹着不知从哪抢来的布袍,手里的兵器更是简陋。
面对带着寒意的刀锋,他的心神好似空了一般,他昨天还不过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佃户,只是庄子被攻破后,听闻跟着能吃饱饭,因此他才稀里糊涂的加入了孙恩的起义军。
不过瞬息之间,他的思维便被斩断,只是觉得脖子凉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