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历史上并非没有想要大一统的豪杰,只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难就不做了?”王景想了想说,“我让你们修路,是为了让交通便利。改制,是为了潜移默化改变人心。文化,我们不是正在做吗?还有一个就是沟通,说实话我现在想到的有法宝和仌炎,但需要时间。”
绿裳女没有发现盲点,问道:“不算四海,陆地都有六万多公里,法宝怕是也难以做到。”
“中继器。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要直连东西,西州可先连接中州,再由中州转接到东州,这种我也是可以勉强接受的。”
“那我拭目以待。”
“你不帮我?”
“小小晖阳,难当大任。”她自嘲道。
“妄自菲薄对你可没有好处。”王景笑着说,“一手独拍,虽疾无声,涓流虽寡,浸成江河,爝火虽微,卒能燎野。你的帮助很重要。”
最后句话听起来掷地有声,她想。
“百年深锢牢结之弊,非旦夕可解。”
各族真得没有才能卓绝之人吗?不,俊彦之士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只是他们或沉沦,或随波逐流,美其名曰:和光同尘,与时舒卷。
对于这样的人,王景说不上不屑,也谈不上不耻,毕竟世道的错,怪在这些人的身上多少有些不公平。
为变法而流血者,山海亦有之。
绿裳女的回答,让王景放下心来,她已经同意了。
王景道:“云程发轫,踵事增华。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吾之白圭,可说说你的计策。”
绿裳女道:“书同文,可以先从此事开始做。”
王景抚掌道:“烦劳你了。”
绿裳女叹息道:“我就知道。”
王景道:“你打算以哪种文字为范本?”
绿裳女浅思几息后,摇头道:“需要收集各族文字,有所对比参照我才能告诉你。”
王景道:“精炼最重要。”
他继续道:“文字确定好,还需要培养相应的吏员。”
绿裳女道:“时间上可能不够。”
“丹药。”两人对视一眼后,异口同声道。
“这件事就得劳烦您了。”绿裳女笑道。
“舍我其谁。”王景笑着说。
“兴建学校,招聘老师。”绿裳女将要做的事情一一罗列下来,只觉得事情越发的多了,看着写满纸张的事宜,她叹道,“这些都是钱啊。”
“钱能解决,就不算难事。”王景道,“可况盖山城年入三千万两,不为民谋福祉,放在库房等着被贪污吗?”
“以白抵青,陋习矣。”
王景没有解释,“事情很多,辛苦你了。”
绿裳女将桌上的文书整理了一下,一边默读,一边道:“兼官重绂,理当如此。”
“听起来不像好话。”
绿裳女读到某处,问道:“你似乎很重视凡人。”
“未修炼前我也是凡人。”
“吴有吴音,越有越语,不啻天渊。”她说。
王景问道:“你以为是对的?”
“多数修士视民如草芥,那他们可知道山海是凡人多还是修士多?”
绿裳女道:“应是凡人多。”
“只顾割草,不管青黄。若皆是枯草,一点即燃,那便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届时,便是山海所有的修士联合起来也扛不住其中的因果。”
“你不仅想大一统,还想崛修士的根。”绿裳女笑道,“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王景摸了摸桌椅,没有说话。
从利益角度讲,山海的修士与绿裳女没有任何关系。从现实角度讲,王景不一定能成功,这只是恢宏的蓝图。从个人角度讲,绿裳女需要王景。所以她没有理由背叛。
“事不密则失身。”绿裳女看向门外轻声说。
“她也不会说出去。”
绿裳女一时间不知道是说他天真还是愚蠢。
“绿!你听我说,这些事情要办下来,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便是我们沉下心来做,也要三五年的功夫才会有成效。你是有良知的,这比我认识的妖将好太多了。你应该知道现在无论凡人还是凡妖都过得极苦。他们要求真的很高吗?一日只需两餐啊,这一点尚且都不能被满足,你不觉得很可怜吗?现在的他们既不烧香拜佛,也不打卦问卜,因为他们知道这统统都是白搭。落到这步田地,他们依旧没有反抗,是他们太傻了吗?不,他们只是缺少一个方向。也就在这两年,反扑就会来,所以我们必须乘势而上,否则错过这一次,下一次就不知道在何年了。”
王景对这一次的反扑很有自信,因为这次有他的加入。
“我希望在一切开始之前,你能同我一条心。勾心斗角不要有,阳奉阴违不要有,尔虞我诈不要有,这样才走得远,走得稳。所以你是我的同志吗?”
王景走到绿裳女面前,伸出右手。
绿裳女看着他,站起身将他的手拍到一边,“男女授受不亲。”
“我很好奇,你能走多远。在你止步之前,我都会帮你。”她说。
“多谢。”
“你打算什么时候会盖山城?”
“就在这个月吧。下午我去趟东城看一看,帮橙查漏补缺。没事以后,我再去集获水那边,我的兵器……啊,还有个朋友也在那里。”王景有些头疼,把那家伙晾在那里几天,怕是回去要被‘友好切磋’了。
“又是女人?”绿裳女见王景的模样,问道。
“女孩。”
绿裳女的目光越发古怪,她说:
“算了,我也没心思打听下去。王景,我还要赶回去,盖山城麻烦的事情一点都不少,你尽快回来,有些事情你比我更好出面。”
“好。”
两人刚一出门,王景想到了什么,他说:
“香橙皮、陈橘皮、檀香、葛花、绿豆花、人参、白豆蔻仁、盐,麻烦把这些给我安排下。”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哪里给你这些东西。”她说。
这些东西都不是什么稀有珍贵之物,普通到再普通不过,她怎么可能随身携带这些东西,须弥芥子也不是这么用的。
“你自己在府里找就是了。”
“这是你弟弟的府邸,这些下人哪里能被我使唤动。”他无奈说,“你弟弟被你支使走了,你要负责啊。”
“摊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她骂了一句,喊来一个仆从,将王景方才说的东西都交代下去,等仆从走后,她说:
“稍后会送到你现在住的院子里,满意了?”
“多谢。”
“你要这些做什么?”
“醒酒汤,你偷听只听前半段?”
“要你管。”甩下这一句后,绿裳女潇洒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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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院时,有苏芄兰正伸着手张开怀抱,笑眯眯地看着王景。
“谁家的小娘子,生得这般美丽。”
王景边说边走,在要把有苏芄兰抱住的时候,却被有苏芄兰用手抵住胸口。
“哎呀,小娘子这是何意?可是得病了,巧了,我最擅妇科。”
听到这话,有苏芄兰笑着起身作势要打,接着便被‘无耻之徒’紧紧抱在怀里。
“还在闹别扭?”
王景终于知道为什么起来的时候有苏芄兰对他爱答不理的,想来她和绿袍已经见过面了。
现在看来,相处的很不愉快。
大概是在天微明的时候,有苏芄兰与绿裳女不期而遇。两人不能说相谈甚欢吧,也能算是针锋相对。
两人都擅长阴阳怪气,一时间棋逢对手,都把对方气得不轻。然后两人默契的将这份气送给了晚起的王景。
王景要是知道,必然会说:遭老罪了。
一股淡淡地酒气萦绕在王景的鼻尖,他松开怀抱,皱起眉头,看着石桌上新添的酒,他说:“怎么又喝酒?”
“要你管。”
她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眸中的雾汽化作水珠落下来。在王景手忙脚乱的一通安慰下,取得了‘梨花暴雨’的成就。
真是失败的‘安慰者’,他想。
倒霉的是,送醒酒汤材料的小厮刚好看见了这一幕。
在小厮古怪的眼神中,王景只觉得自己犯了天条,想必最迟明日橙袍就会知道这件事情,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小厮离去后,王景一边拭去有苏芄兰的眼泪,一边说着安慰的话。
他的安慰立竿见影——她不再站着哭,而是蹲下身子低声抽泣。
院子里的好看的藤架下,一人茫然无措,一妖泣涕如雨。
兴许是蹲着太累,她起身趴在石桌上继续抽泣。
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
王景哪里还看不出,这是在做戏,他偏偏说不得,生怕弄假成真。
明明是她偷听两人言语,如今还要以退为进。
他能怎么办?当然是化身‘小丑’逗弄女子开心啦。他不在乎颜面,有人替他在乎。
他的行为举止,若是让旁人见了必生轻视之心。有苏芄兰不愿见到他这样做,于是收起泪,阻止了他‘耍杂技’的行为。
如蒙大赦,他终于可以专心致志地熬煮醒神汤。
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大瓮水沸,灌入陶鬶。
女子触壁,蹙额不言。
王景明了,持勺喂之。
十抄一饮,岁月静好。
一位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
低眉垂眼胜新人,烟视媚行自矜持。
有苏芄兰饮完后,逃也似的回屋去。
“哪里是只狐狸,分明是个纸老虎。”王景低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