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和关雅一样,是负责“活色生香”版的(说白了,就是吃喝玩乐之地的潮流指南,这也是娱乐生活的一个重要指标),再加上本身就是北京人,于是乎,很快就成了全周刊人的享乐地图。关雅事件更让大家觉得,原来大家一直错看了璟:一是她为人一点都不像外表那么高冷,反倒跟大多数北京女孩一样特别随和爽朗;二来她能喝酒,会喝酒,且擅长找到好酒,尤其是,总能找到很有意思的喝酒的地方。于是乎,工作之余,大家都乐意跟着璟混了。
璟也果然常常能带我们去到一些非常有意思的地方。那个时节位于东三环附近的三里屯在BJ的夜生活中俨然已是领军之地,但璟偏偏爱带着我们往西边跑,地安门外,后海周边,鼓楼西大街,那些古旧幽僻的居民胡同区的深处,却深深浅浅地潜伏着一些别有洞天的所在,像大隐隐于市的世外桃源。彼时的后海还不是现在的后海,没有日复一日的络绎不绝人声鼎沸,那时的荷花市场还没有变成现在的酒吧一条街,也仅是在烟袋斜街,银锭桥边偶尔寻得一两处旧民居改造的酒吧而已,然而就是这几家不大起眼的酒吧,走进去却别有一番魔力,让我们再三流连。
尤其是那家叫“ZHUAN”的,几乎成了我们那一段时间的专属窝点,尽管它或者可能要算是璟为周刊所找的那些酒吧里最简朴的一家。因为要报导的关系,璟当然也有跟老板做过一番深聊,问过这名字的来历和涵义。老板说,原本名字是打算叫“砖”的,整个酒吧原是烟袋斜街的一栋废弃二层小楼,老板把它盘下来后,“因材施教”,就把整个内饰都做成旧房子裸墙砖体结构的感觉,大门也是那种破旧的老式木门,二楼的露台干脆就砌了面残破的砖墙,苔痕丛生壁影斑驳的,就像在繁华都市被抛在无人问津的陋巷里的一块破砖,但又仿若是在最鸡零狗碎的市井中心用破砖为自己垒起了一座只属于自己的孤城,这是最初的用意。酒吧其实并没有搞的特别隆重,从装饰到经营都甚是随意,除了老板,也就只有一个叫做小任的酒保和一只叫“板儿砖”的猫,而小任说是酒保,大多时候倒更像个酒客本身,帮客人点完酒调完酒,就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板儿砖楼上楼下地招呼客人,客人本身也就不多,两层楼加起来也摆不下几张桌子沙发,往往是楼上楼下就两拨客人,互不干扰,全是自己人,酒客们大可无拘无束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各种情绪当中,所以这个“ZHUAN”也有“专”的意思。而“ZHUAN”里面经常会有些独自前来的酒客,一个人在那里或闷声不响或左摇右晃,喝到泪流满面或者瘫成一砣,老板和小任基本都不会管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些都是来“钻牛角尖儿”的,就由他们去吧,你不理他,他反倒自个钻着钻着就钻明白了,反正在这里,他们是安全的,酒醒了又各自散去,下回再来,于是,“ZHUAN”便也有了“钻”的功能。
那时节我们几个人闲下来一约,大家便会不约而同,说去“ZHUAN”吧,在簋街吃个饭,然后溜达着就走到了烟袋斜街,虽说也还是有点小距离的,无妨,当饭后消食了吧,然后直钻入“ZHUAN”的二楼,鞋子一踢,或沙发上一躺,或地毯上一卧,小任把酒调好端来往茶几上一放,我们四仰八叉东倒西歪,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刻就开始了。有时候若艺人没有明确指定,我们干脆就把采访直接约在了“ZHUAN”,艺人们普遍对这里反响都很是不错,安静又别有一番调调,拍出来照片也好看,并且板儿砖还常常能出镜,让艺人的照片也格外多了一种生动的人格色彩。
小任特别会调一种酒,叫作“烟视媚行”,正是当年文青界很流行的一个逼格词汇,酒是蓝哇哇的颜色,灯光烛影下缥缥缈缈的,还泛着连串的珠泡,入口酸酸甜甜,继而就有一种刀尖挑开心瓣般的炽烈,小任说,就像夜店里常会遇到的那种看着仙儿一般魅惑的人儿,一旦沾上了,就会在你身体或者心里捅上一刀的那种感觉,一般人听完小任这种解释,都会说:靠,那快来捅我一刀吧!但你要问他是什么配方,小任则诡异一笑,说是商业机密,我们就说:滚!你这个小人!然后小任就像一个皮球似的滚下楼去,只留下皮球似的板儿砖来跟我们打情骂俏。
可板儿砖留下来,显然也并不是为了要跟我们打情骂俏,猫这种能把人类所有的讨好行为都当成自作多情的高傲生物,才不会干这种免费PR的活呢,甭管你跟它熟或不是熟,一上来就搂着它如何地亲昵如何地激动,嘴里语无伦次亲亲咪咪地叫着,它也就是冷冷地看你一眼,你动作小点还好,但凡动作大了一些,它瞄呜一声,就蹭一下跑了。它可能也只是百无聊赖,于是每天就这么上上下下地冷眼打量着这些千奇百怪的男女人类,如何打发这比它还百无聊赖的时光,看着楼下墙角的盛装美女一晚上不发一言将面前的烟灰缸堆积成山,看着楼上露台的背心男子对着月亮捏着小嗓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看着门口刚才还陌生的人牵着手钻进烟袋斜街幽深的夜幕尽头,看着窗边日复一日地换着人的轮着番的玩着“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mia mia, pia pia”假抽假亲笑的忘乎所以,然后翻个白眼,摇头摆尾喵呜一声,飞一般转场离开。
渐渐地,板儿砖的这一套动作也被我们观察到并看熟在眼里,以至于后来我们当要表达对某人的无聊不屑一顾或者没法忍受时,便也会喵呜一声,然后甩给对方一句“飞你一板儿砖”,便能结束这场没法进行下去的尬谈,这,渐渐也成了我们这帮总是混迹在西街地区的青年们相互辨识的一种暗号。
有一段时间,大家特别爱玩“我从来没有……”的游戏,游戏的规则是这样的,先是通过“海带啊海带”或者“动物园里有什么”这种集体反应式游戏,决出一个输者,输者负责出题,说“我从来没有如何如何”,说完之后,有如何如何过的人就要站起来喝一杯,但倘若你出完题后,大家都曾经如何如何过,或者大家都没有如何如何过,那你就得喝一大杯。游戏之前,都得事先声明三点:一,要对着灯火发誓,不许说谎;二,游戏中所说的话在游戏当时当场阅后即焚,不准带出这个门;三,如果游戏中说出令谁谁谁尴尬的事情,不管是谁,不准翻脸,至少不能当场翻脸,认赌服输,玩不起别玩。
多数时候,这个游戏还是蛮欢乐的,尽管出题的内容绕来绕去都跟性离不太远,也常常迸出一些令大家匪夷所思脑洞大开的火花,都是成年人,谁还没点特殊爱好和特别见识啊?基本上哈哈一乐也都过去了。可有一天,轮到蓉出题了,蓉想了半天,狠狠地说出一句:“我这一个月内,从来没跟人做过爱!”然后得意地看着大家,看会有哪几个性福的小主站起来喝酒,结果,等了一分钟,竟然,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这就意味着,这一个月内,我们这帮生活在娱乐圈,走在潮流思想前沿,最不受道德礼仪约束的文艺青年,竟然没有一个人有过性生活?这也有点太不可思议了!大家面面相觑,就有人说,我他妈单身两年了,又没钱又长成这样,哪个姑娘愿意跟我过性生活啊?要不然天天跟你们混了?就指着借着玩小蜜蜂时能撞上哪个漂亮姑娘mia mia两下过个干瘾呢!
但蓉不应该啊,她可是我们周刊最性感热辣最玩得开的大妞啊,一般也没什么空来混我们这种局,但蓉也说了:操,这个月天天忙的四脚朝天,采访写稿采访写稿,丫老刘一天到晚拿着个杀猪刀似的在后面催着逼着,累都累死了,哪有时间、心情和体力做爱啊!要不然你们以为我这个月一万多工资哪儿来的呢?
也是,小院里的人,几乎每天都处在如火如荼的工作状态中,一方面,写的越多挣的越多,小院工资报酬透明公开,互相都看着呢,谁也不会存心落后;另一方面,老刘也常常跟我们念叨,媒体这个行业,最爱论资排辈,混的好不好,跟这个资啊辈啊的,大有关系。只不过,有的人的资和辈来自于平台,你来自大报大台大门户,别人自然就高看你一眼,事事哈着你,某内地著名唱片公司开发布会时就公然跟媒体讲:我们这边给媒体的待遇就分三种,日报门户网站卫视这些都是爷和姑奶奶,一家两份车马,著名周刊网站这些都是哥和姐,一家一份车马,知名的周刊报纸网站的记者过来,车马没有,但可以给张专辑,这些都是我们邀请过来的媒体,至于那些我们并没有邀请自己报名要过来的,就给份通稿,此外嘛都没有,但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都在大平台,你在这个平台上时宣传们都对你点头哈腰,一旦离开这个平台,人家可能眼皮都不会再夹你一下;所幸也有的人就完全靠自己,笔杆子硬,资源多,影响力广,任凭换到哪个平台,大家都还得唯他马首是瞻。“怎么能成为这样的人?就得靠你自己一个一个的采访,一篇一篇的稿子全都能叫出响来。不然,任何人都帮不了你。”老刘并不常跟我们讲他的光辉历史,但小院里所有人都知道,老刘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我们也得拼啊,《风周刊》属于新创刊物,就是参加发布会可能都只能拿到一张专辑的那种资格,自己不拼,更没人屌你了。而且感觉那时整个行业都在拼,即便是一个新闻发布会群访,每个人都有提问机会,但往往能抢去更多机会压住其他记者势头的,总是那么几位牙尖嘴利咄咄逼人的,然后这些人都成了圈中的名记,艺人们见到了甚至都还得先过来主动打个招呼的。小院每周的选题会其实也是个评稿会,不仅大家集体来评本刊的每篇稿子,也会互相推荐学习最近各大友媒出的牛逼报导,学习人家的思路,角度和手法。很快我们也能得知,我们当中也有人的稿子被别的编辑部拿来揣摩学习,这都是各自努力的成果,整个行业都在蒸蒸日上,大家都在给自己挣着在圈内出人头地扬眉吐气的机会,而我们心里都清楚,只要你肯努力用心,你是会有这样的机会的。就譬如我那篇严希的稿子一出,便立即在整个行业内一炮打响,原来都是我哼哧哼哧地四处求着别人采访,那篇稿子之后便总是能接到各个艺人公司打来指名约罗老师采访的电话。周刊电影版的同事也特别给力,接连几次重大电影专题报导,令整个行业为之侧目,周刊创刊不到一年,已经有国外电影节给我们发来前去现场采访报导的邀请了。
是的,即便是想做个爱都得听天意安排,但至少想写篇好稿凭我们自己还能做得到,纵使在爱情和生活里败的灰头土脸,至少工作还有机会让我们扬眉吐气,所以,干嘛不拼呢?大不了拼得个披头散发,拼完了去ZHUAN喝个醉生梦死,该咋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