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有无动于衷的，就像夜晚里的一栋摩天大楼，都会用灯光把自己装点的通体晶亮，但中间总会有一些暗沉的黑块，往往那些黑块更容易引起你的关注，有时你就会在想，那些黑块里，为什么就没亮灯呢？

朋友圈里分享更多的，还是热门新闻。还在香港的时候，我就从朋友圈看到，严依依跟鑫威合约到期决定不再续约的新闻，宣布成立了自己的演艺工作室，解约后的第一部戏的导演果然就不再是鑫威的人马，据说这回是严依依自己拉来的投资，自己不仅是主演，还是合伙人的身份。马上也有消息爆出，鑫威痛失严依依这个一姐之后，正在物色新的当家花旦，多种迹象表明，这个新的一姐，目标就锁定了即将与地心合约到期的凌晞。有新闻报导里说，他们采访了凌晞的经纪人周璟，周璟只回复了一句：“一切皆有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那可能是我这几周来，第一次又看到的璟的名字。

阳和雨也一样很久没有见到璟了。阳一直忙着那个电影音乐宣传的案子，这次的案子开始的时候我没能介入，于是后面的事情我也就没参与。雨就因为凌晞最近一直没有新的工作，她也没有要给凌晞化妆的机会，基本上也只先忙着邹锐这边安排的活，也没什么机会见到璟。生活中，随时都是眼前的苟且，大家都各有各的忙，也各有各的累，没有谁有那么多的精力和闲暇，时时刻刻心心念念着诗和远方了，爱情，朋友，甚至老婆孩子，也是不可能随时挂在心上粘在手上的，相互间短暂失联甚至视而不见，在这个时代，太经常的事了，不过也不怕，谁也不会因此而陌生，反正抽空刷一下朋友圈，你的一切我全都知道了，除非你根本不发朋友圈，或者，你屏蔽了我。所以你看，现代人随时随地在低头看手机，只有手机，才能让我们即使身孤身独处密闭空间，也不会跟世界失联，不会在朋友圈缺席，不会在人群中掉队，所以，当下这个世界最令人恐怖和焦虑的事情，不是战争灾难，也不是生老病死，不是失业失恋，而是，失去网络连接……

只要网络还在，一切都能再连起来。这不，老刘的微信就发过来了：“老罗啊，最近凌晞过档鑫威的事情大家都很关注嘛，这回你得出马，搞点准确的独家信息，也只有你有这个便利了。咱们风周多久没有过别人搞不到手的东西了……”

老刘说的也确实是那么回事，如今，互联网催生出来的社交媒体和自媒体几乎完全改变了过去人们获取公众信息的渠道和习惯，人人都能在互联网媒体和社交平台上随时发布任何信息，而且都是第一时间想发就发的，这就让必须还得经过报选题、采编及审核等工序的传统新闻媒体措手不及，往往是你这边还在被字斟句酌地来回核实，还在等待上级批准报导，人家那边微博微信公众号的就已经连篇累牍地把这事说干说尽了，自媒体往往没有任何的新闻原则意识，真是想说就说，想在哪儿说就在哪儿说，只要足够会说或者说的足够劲爆，就能第一时间获得热烈关注，你要不说点别人不知道的或者想知道的，或者你说的比别人晚，就没人看你，管你曾经有多官方多权威多好评。就好比上次黎青跟江鹰离婚那事儿，老刘自以为从阿姨那儿搞到了独家照片就赢定了，但由于纸媒有印刷及发行的固定周期，咱们周五做好版周一才能上，然后，周六我们就发现，阿姨单位的小姑娘早把那几张照片发自己微博里了——阿姨一问，人家小姑娘自己也知道这几张照片的价值了，干嘛自己不用来为自己增加关注度和知名度呢？于是老刘费尽心思搞来的独家照片还没来得及上市就已经传遍整个网络了，那一期刊也就算是抓瞎了……“再这么下去，我们传统媒体真的是要被时代扫地出门了。”老刘说的我们也各自黯然神伤，就觉得，过去那些与同行们拼独家，拼角度，拼深度，拼得个自家媒体一时洛阳纸贵，拼出个自己在读者间号令群雄的时代，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但一刻还在岗位上，工作就还得继续，老刘的吩咐就还得执行。我于是给璟发了这几周来的第一条微信：老刘想让我找你们聊聊凌晞跟鑫威的事，你看你方便安排吗？

璟的微信马上就回过来了：好的，这事儿也谈的差不多了，也是差不多可以对外发布了，我原本也就想的是第一个交给你们来发布，你们来说，我肯定是最放心的，那咱俩约个时间见面说吧。

我们约在新光天地的星巴克，那是我们最近最常去的咖啡店之一，离家近，新光天地也是BJ当下最高档人气最旺的商场之一，星巴克就在商场的一楼，天儿好的日子，我们都愿意坐在户外，不像屋里那么憋屈，对着整个小广场，视野也更开阔，方便浏览来来往往的人和风景，也方便让自己成为被浏览的人和风景。

从商场里面穿过时，我发现商场里到处都出现了一个新的叫“BJSKP”的标志，一坐下来我就问璟，璟说，你还不知道啊？这商场要改名了，原来的股东之一台北新光三越已经确定要退出了，SKP是商场的新名，但是由于新名的LOGO还没最终设计完成，所以新光天地这个名字还可以用到明年五一，所以现在商场就开始宣传普及这个名字了，到明年五一，BJ就没有新光天地了。不仅如此，连我们坐下来的这家星巴克，据说也快要易主了，具体原因尚不得而知。

璟选好的位置在星巴克室外绿植围栏的一角，那是我们一直最钟意的一个位置，隐秘而又开放的一个角落，自然而敞亮，不像室内那么封闭，视野开阔，可以放眼整个新光天地小广场上穿梭如织的时髦男女，且在围栏的遮挡下，我们对他人肆意的关注都并不太会引起他人的关注，除非我们想自己站起来引起别人的关注。

也给我点好了一杯热的美式，是的，去任何咖啡馆，任何季节，我基本上都只喝热美式，当然多数也会搭配一块小巧的蛋糕或甜点，璟这次给我点的是一块布朗尼，她自己则是一直都点当季新款。有次璟说，你也试试这些新的款式嘛，可试来试去，我能接受的，也就是馥芮白而已，璟也就放弃了继续怂恿的企图。

璟说，这一段时间一直没联系我们，其实就是在跟鑫威那边谈过档的事情。“那边的条件给的确实不错，答应我们可以以工作室的方式过档，给我们充分的自主权，鑫威的电影资源你们也都是知道的，凌晞现在电视剧方面已经算有些成绩了，可在大电影方面还几乎毫无建树，你也知道现在业内的状况，真正的顶级大咖，像巩俐章子怡，人家根本不演电视剧，所以这一点是我们最看重的地方，不光如此，鑫威说也会支持凌晞在话剧和音乐方面做些规划，是希望把她往全能智慧型艺人的路数打造，这一型是鑫威的那些大花中没有过的，这应该也是鑫威看中我们的重要原因吧，这也跟我们是不谋而合的，凌晞爱唱歌，嗓音条件你也知道，地心本身是从音乐选秀做起来的，但他们的音乐风格，这你最清楚了，都是专为骗脑残粉丝钱的，她还是希望要么不唱，要唱就唱些有品质的，这些传统型的大公司还是更有保证一些。”

这点我也是不能同意更多。但是，地心那边也谈好了吗？

“地心当然也是尽力挽留，但并没能开出更好的条件，所以那就还是按照合约期限，好合好散吧。”璟虽然这样说，但我还是隐隐觉得事情未必会这么简单，“老马那个人的业界口碑，你也知道，就怕她给你玩阴的，这事儿她可没少干过啊。”璟也是长叹了一口气，说：“谁说不是呢？老马这个人，搞电视出身的，最擅长的就是设计人，在她眼里，只有利益，只求劲爆，不讲情感也不讲规则，这一点我能不清楚吗？”

讲到这里，璟的声音除低下去了，眼睛也垂下去了，低头端起面前的桃花拿铁，深啜了一口。我也端起美式，喝了一口，用小叉子叉了一块布朗尼放进嘴里，慢慢抿着那厚甜里的黑苦，要用再一口的美式去中和，去冲淡，然后才会在口腔里泛起一丝回甘。

“所以，这也是我能彻底放弃了老马的原因。”璟抬眼看着我。

“我也一度怀疑，我可能是真的上了道了，回不来了。”璟见我一直在戳面前的布朗尼，便也叉了一块放进自己的嘴里，咽下去之后，皱了皱眉：“这布朗尼今儿怎么这么苦？”我闻言一愣，明明觉得还好啊。

璟大概是察觉到自己一脸的苦笑过于深重了，于是连喝了几口桃花拿铁，却并没止住脸上转向更深的忧郁。

“后来有一次要跟电视台谈一个地心艺人上综艺的项目，这事儿本来跟我没关系，但老马带着我去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节目的制片人也是，并且对我有点意思，于是……哎，这就真的太没意思了。但，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算真正意识到，我对这个事情，其实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就好像你，一个从来没玩过任何电游的人，前不久不是给你下了个大鱼吃小鱼那个游戏，开始你也玩得不亦乐乎欲罢不能的，可你也并没有沉迷太久，打了没一个月吧，就再也不玩了，终究你不是一个爱玩游戏的人，偶尔的一次刺激改变不了你本来的心性，好多东西，尝过一口，也就罢了。这事儿对我来说，应该也是差不多的道理吧，我也算是明白了，这一口到我这儿到这里，也就真的罢了。”

“好吧，你终算想明白了，哈哈”，我举起面前的咖啡杯，跟璟碰了一下，说：“庆祝一下，哈哈，这算是迷途知返了？”

“返你个头！”璟白了我一眼，也是把我碰过的咖啡杯端起来大喝了一口，“就算是想明白了吧，心里就轻松多了。而且，一件事明白了，其他的事就也都跟着明白了，于是，在凌晞跟地心的合约这件事上，我们也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好在鑫威那边谈的很顺利，下周会举办一个签约仪式，也该对外正式公布了，我跟凌晞的意思都是，这个独家就先给你们，鑫威那边也是同意的，毕竟咱们的关系在这儿，对吧？但凌晞最近都不在BJ，她跟闻言回徐州老家了，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你有她的微信，你需要采访的话，就微信跟她聊呗！”

咱们的关系，那，咱们现在该算什么关系呢？

我没说话，也只陪着她呵呵一笑，听她接着说：“那时你说，等我想明白了自己，再来重新确定我们到底还要再以什么关系相处。”

她冲我淡淡一笑：“也不是回得去回不去只是，这些年，我们就像那些为了生活外出打工的人一样，为了各种事情，忙忙叨叨的，都已经从那里出来太久了，也总顾不上回去，那索性就让我们先各自把眼前的事情都顾好，就按当下的样子踏踏实实地先过好当下，哪一天我们都想回去了，再一起回去，好不好？”

忽然间我想再看看璟的瞳孔了，抬起眼来，璟也正好看着我，瞳孔如水，仿佛映照出了我眼里的拖泥带水，这时从那些手指里渐渐传来一些暖意，于是，

我点了点头，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