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宁静,饱受蝗灾侵扰的长安今晚总算安息许多,已经许久不曾听闻到那些令人心慌的振翅声。
老僧弘济面色忐忑地走在崇济寺废墟之上,他虽在百姓中有些德名,但自认无有什么慧根,敲钟,打坐,诵经,这三件事儿他干了得有大几十年,也不见生出半点佛光。
故此时弘济心里是实打实地有些紧张,白日里那头大妖他只是隔得远远看上一眼,便觉得双腿打颤,全靠着身旁有眼力劲儿的沙弥扶着,才没让百姓们见到丑态。
但待到安顿好僧众百姓,弘济又怎个都睡不着了,明明他也不如何尊崇佛陀,那些木像平日里也只是当作空气,偶尔擦拭一下便算有过侍奉了。
毕竟弘济之所以能混成崇济寺住持,全靠着明事理,不攀附,加上活得太久,这才从路旁乞儿有了今日地位。
可今夜又不知为何,见不到那三尊佛像,弘济总是觉得心里空荡,似是会错过何物。
此刻他便借着明亮月色在废墟上仔细搜寻起来,索幸记性还成,不多时便辨认出了大雄宝殿的方位。
粗略一看,弘济心中一沉,这四遭乱成一团,好些佛像被摔得四分五裂,残肢断臂落了一地,颇是凄惨。
“金刚藏菩萨,经上说你金身不坏,怎么手脚都掉得这般远。”
“静坐罗汉,你不是安稳如磐石好些会元,今天怎个也坐不住了。”
“持国天王,当护法的是要凶恶些,但怎就剩个头颅了......”
弘济东捡一条手,西拾一条腿,怀中抱著残留的几件完整法器,嘴中不断碎碎念着,直至到了那个巨大坑洞旁。
月华恰好照进其中,弘济探头一看,那三尊佛像竟完好无损立在洞里,连姿态也与以往一般,药师佛居中,观音在左,地藏菩萨在右。
他面上大喜,将手上怀中的东西丢到一旁,沿着坑洞壁爬下,弘济年岁虽大,但身子骨相当不错,没多时便下到洞底,只是素色僧袍沾了些泥土,稍显脏乱。
弘济细致打量着这三位,祂们仍宝相庄严,目光慈悲,安宁注视前方,如纱月色更添朦胧神秘。
饶是自诩假和尚的弘济,此时也不由心生虔诚,双手合十,跪地顿首下去。
“跪祂们何用,你这家伙不是不信吗?”
一句调侃传来,弘济险些被吓得亡魂大冒,但好歹活了这般久,心性还是有些的,他便脸上带笑,做出以往那副高僧模样,平淡转过头去。
只见一位着月白色儒服的年青士子不知何时立在一旁,容貌俊逸至极,在民风开放的李唐,这般俊杰若是走在街上,说不得就会被哪户大人物家中的小姐唤下仆掳走。
但此时他只是负着双手笑看弘济拜佛,见得弘济回头,还点头致意一番。
弘济却再难笑出,心里叫苦不迭,这位白日才同那几位大爷聊到过,知晓其手段诡谲,哪儿是自己一个老僧能惹得起的。
“陈施主说笑了......”
弘济缓缓道,只觉半边身子发麻,实在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
陈光蕊摇摇头,走到弘济一旁自然跪下身子,双手合十口念佛号,神情模样之虔诚竟更甚弘济,宛若一尊在世佛子。
弘济面色呆滞,他实在不知晓这位玩的哪出,只好在旁边沉默等着。
陈光蕊诵了好久佛经,才睁眼看向三尊佛像,过了几息,他又兀地嗤然一笑,手指点着佛像道:
“药师佛,东方净琉璃世界之主,可医众生贪嗔痴三毒,可我只见这三者仍荼毒世人,却不见你药师佛施恩。”
“观世音,你自号大慈大悲,要渡尽苍生,但如今有脏世乱世,就是没有你那净瓶里的甘露。”
陈光蕊又指向右侧的地藏菩萨,他沉默几息,又将手指放下,叹道: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是个好宏愿,可惜你这地藏菩萨有心无力,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