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何时何地,总会有那惊才绝艳之辈打破循规蹈矩,一鸣惊人。
端着纸墨的侍女来到王勃近前,她得了吩咐,勿要给此人机会,毕竟王勃年少成名,同两位兄长并称‘王门三珠树’,他年纪最小,却是‘三珠树’之首。
此宴他不请自来,阎伯屿正是想着其名声有助女婿扬名,才将其请到场中,但毕竟如今的王勃沦落颠沛,无有官身,也就未有热络相迎。
侍女脚步加快,转眼就从王勃身前走过,她松了口气,却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嗓音:
“王勃请拿纸笔。”
侍女身子一颤,回头见得王勃端坐位上,面上有坚定之色,更多的却是释怀意味。
侍女有些茫然,又看向首座的阎伯屿,后者面上无虞,反而点头笑道:
“王子安的才名,便是我这不通文墨之辈亦有所听闻啊,今日愿于此动笔,实在是我等之幸。”
这番话若是落到其余人身上,后者定然会被夸得飘然,但王勃来到此宴不发一言,阎伯屿又不曾过问,两人可没甚关系,故这话看似褒扬,实则捧杀。
场下官员文人面面相觑,有甚者低声埋怨王勃不懂事理,若是冒犯阎公,惹得后者不悦,他们今日算是白来了。
而阎伯屿身旁的吴子章城府不深,见到王勃竟真拿过纸笔,以为自己是被看轻,面上已有怒意,得了阎伯屿眼神示意,他才勉强安坐,又听得其对自己低语:
“此人再有文采,一时仓惶所作如何能与你雕琢月余相比?且安心,你今日便踩着王子安成名罢。”
吴子章连连点头,神色好了不少,老泰山说得无错,王勃再是天才,也不是神人!
想到这里,吴子章看向王勃的目光隐有兴奋,太原王氏的潦倒天才,今日便要当自己的垫脚石了!
又说那侍女在王勃桌上放下纸笔,面色哀怨正欲告退,却听得阎伯屿开口:
“且就待在那里,子安写出一句,你便念出一句。”
场中一寂,就连李无都挑挑眉,阎伯屿此举,完全就是将王勃架到火上,文章鲜有仓促而成,在这般局面下,只怕再细微的差错都会引来群嘲,继而心态不稳,遑论继续落笔?
旁听许久的小青面色不忿,嘟囔着就要给阎伯屿一点教训,被白娘子敲了下头才老实,若非不是依仗李无仙人气机,她们混入这里都难,又岂敢掀起风波。
白娘子看向李无目光思索,她不知晓李道友为何会对这王勃如此看好,但她也未问出,只是安静候着。
王勃对周遭恍若未觉,他一但打算落笔,便不会再被周遭所扰,此时只是闭眼思索。
过了几息,场间隐有低声议论,阎伯屿面上笑容更甚,恃才傲物的年轻人,他可见过不少,却没几个落得好下场。
吴子章还欲开口明褒暗贬几句,届时他胜之便会更舒畅,他嘴巴微翕,但话还未出口便猛地一闭,吴子章瞳孔一缩,只因见到王勃竟真开始动笔。
王勃行笔流畅,面色泰然,有说不出的肆意风流,身旁的侍女也很快念出前两句: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阎伯屿摇头笑道:
“套话而已无有新意。”
侍女又报:
“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阎伯屿语气轻松:
“陈词滥调不足为奇。”
场中人彼此点头,只这几句而言,中规中矩,算不得出彩,直到侍女喊出:
“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阎伯屿兀地沉默,他自称‘不通文墨’,但能坐到从三品的位上,他怎会瞧不出文章好坏?
仅这一句,襟、带、控、引四字浑然天成,大唐流行‘炼字’之风,文章写完少不得要雕琢一番,但这几字,阎伯屿只觉换无可换!
吴子章胜券在握的表情一僵,他只觉手心冒出汗来,场间的嘈杂动静顿消,唯有侍女变得崇敬的嗓音回荡:
“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好些人已是按捺不住面上惊色,此文对仗之工整,词藻之华美,气势之高卓,简直超出他们对骈文的想象!
吴子章腰杆无力瘫软,不必再往后听了,他已然败得彻底。
而阎伯屿只是闭眼倾听,眉头微皱,直至侍女诵出: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好!”
阎伯屿一跃而起,拍案叫绝,却引来好些文人的不满目光,他们沉浸在此雄文中,已是忘了这位身份。
阎伯屿面色涨红似有言语,但瞧得此景也只得坐下,随着侍女诵音不断,他面色愈发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