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某些缘故,柏老时刻关注着这群年轻后生的动态。
每一次这群后生挖掘出什么东西或者写出什么学术报告时,柏老是既替他们开心又为他们感到担忧。
在这样一个风云纷扰,群狼环伺,磨刀霍霍的时代,考古是一场学术行动。
但在帝国掌握一切,一切都要服务于统治阶级的国度,考古也是各国政治较量在历史领域的延伸和渗透,也是各个派系团体在各个领域的较量。
所以在这个本应该由具有扎实历史基础、优秀的考古技术、不错的考古潜力组成的专业队伍里,被各个派系的人塞进了五花八门的人。
就拿吴斌这个小队来说,里面有像吴斌、黄云兴、王强、周涛、张正、李蓝这样科班出身的人,也有像齐仁、齐盛这样和历史本身不搭界却被家族势力塞进来镀金的人。
更不用说还有平时以打杂、厨师、司机面目在小队里出现的人。
而且在山脚的村民,在山中采药的药农,偶尔来写生的青年,都不知道这些人有多少是换了个马甲的职业军人。这些人看似在保护,实则用监护一词更合适,监视,保护。
所以,有时候给吴斌他们带来压力和危机的不仅仅有大自然的风吹日晒,狂风暴雨,还有潜伏在身边的人。
某种程度上,人比任何生物任何自然灾害都可怕。
柏老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人脉有限,并且每次与这群充满热血,朝气蓬勃的后生谈话时都会被人监听、监视。
因此很多话很多建议他都不能够直言不讳地跟这群未来可期的后生说,只能够通过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委婉含蓄地表达出来。
这群后生们能够领会多少就要看各自的悟性。
他基本上不会给这些年轻后生送书、送茶叶、送月饼这样惹人猜想的东西,因为他不希望落人口实,留人把柄,给这群年轻后生带来无妄之灾。
他不希望这群年轻后生还在满腔热情、意气风发的年纪,在对未来无限希望觉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人生阶段,因为少不更事,由于热血赤忱因为要为公平正义呐喊而惹来泼天大祸。
他不希望这群后生时重蹈他们那一代天之骄子的人生悲剧。
只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不用顾忌了,这群后生遭受了如此屈辱的审判以及永远都洗刷不掉的嫌疑和监视,而这些屈辱来自于这群热血青年热爱、崇拜的帝国。
当权者对这些被侮辱的青年没有做出任何的补救措施,这就说明当权者已经放弃这群青年了。
而被帝国放弃的人,不可能还有幸归隐山泉,只可能被政权这只大手以悄无声息雷霆之势在不为人知的时候迅疾抹去这群后生的存在。
青年和帝国统治者虽然面上都还相安无事,但实际上本可以在学术领域大有作为的年轻后生已经和当权者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
只是彼此都还有所顾忌,还有软肋,都在相互忌惮对方。
此时二者处在暂时的相对势均力敌的平衡状态,彼此都是在相互试探,即使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但还没到刀刃相向鱼死网破的时刻。
这种短暂的、脆弱的、微妙的、细如发丝、危如累卵的平衡迟早会被打破,只是在什么时候被打破?
由谁来打破对于最后既定的可预料的很难改变的结局来说是既重要又不重要。
几个人,赤手空拳,跟武器库陈列着无数杀人利器,士兵里人手一把吹毛利刃的帝国,跟武装到牙齿的庞然大物做殊死搏斗,无异于以卵击石,螳臂挡车,蚍蜉撼树,自寻死路。
最后只会落得个粉身碎骨,一地碎肉的悲剧。
所以,对于柏老来说,今天这顿饭,是散伙饭也是断头饭,是提前为眼前这群后生送别,也是在和过去的自己还有死不瞑目的战友的重逢。
“你们真的决定好了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柏老听完吴斌他们离奇的经历以及做出的决定,试探地问道。
众人都苦笑地看了看彼此,黄云兴无奈地摊手自嘲道“柏老,不是我们想不想这样决定,而是不得不这样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