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升是大内密探,昭明国的大内密探是仅次于天罗观的隐秘武力组织,其中甚至有人所染人命超过边军十倍乃至更多。陈升从出宫以来一直表现的很平静,但江岑知道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即便是长在深宫之中也能明白,大内密探手下若是流血,绝不可能只是流血而已。
“我确实没受伤,但那是因为我强,如果不是我呢,换做是此处除了我和陈升以外的另一个人,另一个人被巨弩贯穿,因此而死,你又当如何,你还会说出不会有人死了这种话吗?”
江岑脸色惨白:“你这是诡辩,他们本来不用死的。”
周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说得对,然而最大的问题正在于你说得对,他们本来不用死。他们变成今日这般,正如同你逃出皇宫一般,是拜你那位志在千秋的父皇所赐。”
他长长叹了一声。
“你说,杀人者死,以命抵命,难道有错吗?”
江岑沉默着,希望周景能自顾自地说下去,然而周景只是看着江岑,温柔、冷漠、慈悲,却沉重万分。
但是沉重的不是言语和目光,而是那个通向某种未来的可能。
她只能字正腔圆地答道:“没有错,可……”
“可就算这些人里,也会有无辜之人,至少没亲手杀过人的人,是吗?”
江岑被噎了一下,木然点了点头。
“你想的这些,你五兄长当年都想过了,江明就是为了造福于民,才带陈升去的南方,擎风唤云经不仅有行云布雨、疏川止水之能,也能提炼寒气血气,分辨谁杀人如麻,谁薄有血腥。陈升当年就能做得很好,如今只会做得更好。”
江岑下意识地去捕捉空气中的血腥,霎时间果然更感到浓重了些,同时脸色也更苍白了些。
周景看向山林深处,只见幽暗之处,人影晃动,殷红的血腥在山道低狭处流淌,因触着空气、触着泥土,颜色变得越发阴沉。
“江岑,当年的江明和你一样善良天真,但就算那时,陈升也杀过人。那些你没见过的人和这些匪徒一样,也和死于这些匪徒之手的人一样,本来能平安度日,却死于陈升之手,死于江靖构建的这五浊恶世之中。”
江岑听到了这些生生死死,颤抖着问周景:“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周景叹了一声。
如果江岑愿意,可以什么都不做。
她只是在不恰当的时机做出了恰当的选择,如果自己未降临人间,如果江明当年未去东南,如果一切按部就班地演化下去,江岑最终会失败,嫁给那个皇帝物色的男子,然后成为一小撮人口中的小小传奇,最后庸凡地活过一生。
但是现在,她都面临更大的抉择。
“我希望你们走在正道之上。”
江岑努力站了起来。“一定要死吗?”
周景有些触动,如果她知道的再多一点,她此刻问的就是江靖一定要死吗,然后自己会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毫无感情的理所当人,就如同这世上所有被君臣父子束缚住的人一样。但是江岑没意识到这种选择,她问的是山中的人。
“他们……本来就不必死。”
“明明是你要他们死的!”
“我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现在是自作孽。按照他们的所作所为,如果去的是一个凡人,现在已经死了,死人,还能要他们去死吗?”
周景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狠厉,反而有些戏谑以及哀伤。
他并未对江岑的能力有所高估,但也有些期盼能听到那个答案。
那个答案是能。
曾几何时,确实有这样一个死人要别人去死。
那个人是江明。
是已死的江明令周景去杀皇帝,如果江岑能明白这一点,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真的能避免鲜血流淌在王座之上的结局。
但江岑不明白,她只觉得周景说的是对的,如果那个踏上山路的凡人真的已经死了,一定满怀杀意,自己要怎么改变一个死人的决定?自己连眼前的活人都改变不了。
“如果我能把他们救下来……”她指着山林吞吞吐吐。“如果我能改变……那我以后……”
即便江岑不懂太复杂的东西,也能明白自己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能力,她希望拥有改变自己命运的能力,也希望拥有改变这些人未来的能力。
“你可以试一试。”
周景侧开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