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山巅走下,
拾尽红叶,欲揽朝霞。
————————————写于景乐崩塌前,秋高气爽。
拿起靠在门边的扫把,扫几片从后山飘下来的落叶后,李逐日突然觉得——
好没意思。
不止自家院子明明没种一棵树,却每天都得扫院子没意思。李逐日抱着扫把,在门前的台阶处坐下。
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有,这屁用没有的台阶,没意思——抬头瞥见几只鸟儿将攀于柴房顶,自己懒得收的成熟葡萄糟蹋得不成样子。
稍微松懈,半年的成果就会付之东流,没意思。
才停下休息这么会儿,耳边便嗡嗡作响,不论什么季节,到处都是蚊虫没意思……
长发凌乱的女孩收回目光,转而望着天上星。
人都死了,我还得一直听话——
没意思。
她觉得自己好像院墙的篱笆木门。
吱呀吱呀,每日都是一成不变的开开关关。
每响一声,就掉下一块白漆来,任谁也看不出它本来的面貌。篱笆门是,院子也是,似乎被爬藤植物占领了呢。
她不大会刷漆,也没人会回来,帮她上漆。
月底了,她先骑着摩托,上镇里补充消耗品。回家时还要顺路探望重病的墨叔叔。
正巧,他死了。
棺椁葬在扯鱼山。
虽说是隔壁村的地界,但是从自家后山兴许也能走通。之前见水牛哥走亲戚,过的就是山路。
回到家,把东西放下,喝过水,拿两块蔬菜饼干,逐日就背上背篓上山去了——她要去祭拜墨叔叔,顺道拣点柴火。
走之前看了太阳,没到正中,还来得及吃下午饭。
翻过一座小山头,她突然就发现自己忘记带镰刀了,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但是——
野草疯长啊。
李逐日从口袋里掏出表,才走了十几分钟;背后……根本感受不到重量。
她突然想起自己很多东西没带上。
刚从镇上回来,饮用水也还没拆封,这些细碎小事很顺其自然地就忘了。手机居然也不在框里,出了事很难求救。她不想回去,不是怕麻烦,只是不想耽搁时间。
都安排好了的。
可是坏事总是扎堆来。
落叶和杂草把山路、标志都盖得严严实实。
她踩到捕兽夹了。
刚夹上的一瞬间,她就疼出了一头汗。
凭着经验,她知道现下需要一块木头或石头。
虽说眼下没有大块的石头,而木头——她的背篓里就有合适的。可是她腾不出手去够,力气也是不足够掰开捕兽夹。
以至于双手必须随时保持撑开状以保住自己的脚。
也对。要是能掰开,这破夹子已经……
“劈里啪啦”,她好像听到鞭炮声了,也许是烧火声。
好运气,撞上好人家忌日了。
逐日松了口气,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有人么!这里有人踩捕兽夹了!救命啊!!”回声一道道传回来,却没有任何一道是她想听到的信息。
“你好!有人吗!救命!!有人就应一声!”
李逐日等了一会儿,有些焦急了。手上力气渐渐不支,刚刚铁齿又陷进去几分。
她又庆幸自己刚开始的反应快。
好疼啊……不过她不该死在这里。
至少不该是现在。她刚买了农药,本来就算晚了时候,如果不今晚回去打好,菜地里的花菜就要被虫吃光了。
又叫了几回,她放弃向人求助这条路了。
但她很快就想到了办法,拖着伤腿,向最近那棵树蹭去。只是,之前没发现——这片树长得可真直。
环视一圈,李逐日暗自咬牙。
但凡,但凡有一棵树、有一条根或是枝长歪些,她都能有个力能借上。
汗水浸湿汗衫,她有些口渴了,还非常饿。
舔了下唇,却没有任何口水能够分泌出来润湿自己。
她想像往常一样,顺带着将嘴上的死皮撕下,胳膊上的酸痛却严厉地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捕兽夹。
侧倚着树休息了会儿,她感觉力量回来了些。心一横,手上加大力气,腰部也同步发力猛地弯下。老天很给力的让她抖落出两块木料。
虽然小了些。
李逐日心头一喜,叼起木块,放进进夹子。
弯腰的时候,她发现她的右腿麻了,稍稍动下,都带来难忍的胀痛。
正当要放入第二块木头时,左小腿肚的肌肉忽然滚动了一番。
伴随而来的是整条腿的抽搐。关键时刻的抽筋打了她个措手不及,手就松了一刹。只那一瞬间,铁齿毫不留情地将她的脚踝死死咬住,刺入血肉。
逐日赶紧加了把力气。
“唔嗯……嗬”好痛!
刚刚那一下绝对是伤到筋骨了,剧痛使她不得不停下动作。
李逐日仰头看天,试图转移注意力。
待好些了,将木块放入。两只手用力内合夹尾,将鲜血淋漓的左脚抽出。
她倒吸口冷气,见着那冒着寒光的锯齿上挂着的——她的肉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就这一会儿功夫,她的腿又抽了一回筋。
李逐日赶紧将压垫着的右腿也抽出来回回血。
她有些想念家里的爬藤们了。
要是它们在这儿,固定下腿脚,指不定自己也能走下山了。
好在路上捡到的长树枝够结实,不然也不知道跳着要多久,才能回去。而且也很危险。
回到的时候,下午饭时间刚到,只是她没什么力气吃了。把脚包好,上了个厕所,打电话叫石医生过来,就摊在床上睡死过去。
处理好伤口,听完注意事项。
医生走了,房子空了。
“害——”
李逐日长叹口气,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回荡,撞回她的耳廓。就好像……在山里一样。
她又有些想家了。
好像没必要了。
养伤的前几天,她没有扫院子,没有早上把盆栽搬出去晒,晚上又搬回来;她没有叠被子,没有刷牙洗澡;没有看书,没有穿衣服。
她没有像往常的日日夜夜强硬地对着镜子微笑,好像有很多手在她的身体里乱掏。
然后,将一切抽离,撕扯着产生钝痛。
其实实际上,养伤比平日里轻松不少。
每日的涂药流程,让她产生了个新爱好——看着涂过碘伏的伤口翕张、时不时吐两颗泡泡。
经此一役,她对墙上的藤蔓也多了几分亲切。
稍微扯下来几条,它们便乖顺地缠绕在自己的腕骨。
拄着拐杖,她从柴堆里翻出镰刀,清下一大片藤。接下来几天便在摇椅上研究它们的各种玩法。
大有格物致知之志。
浑浑噩噩的几天过去了。家里的柴火烧完了,她得振作了。
李逐日下坡找表姐家借了柴,回家拆下固定腿脚的支架,开始安排复健日程。三天后虽然左脚还闷痛,不能使劲。
倒是能走了,就是稍微有点跛。
那天下山,竹筐落在路上了,她得找回来。看了眼倚着杂物室的斧子,她上楼拿了个双肩包下来,清点好要带的东西就上山去。
这次很顺利。
找到背篓,她打电话向小石问好路,很快就找到了墨叔叔的地方。
逐日先是拿旁边的扫帚,清理了落叶和前面的人留下的鞭炮渣。后又用镰刀除了草,掏出包里的“豪车“,拿火柴点燃,轻轻放进叔叔的碗里。
火窜得很高。
原本颜色鲜艳的跑车经烈火烧灼,离开人间,化为青烟飘散。
李逐日迷路了。
她沿路砍草过来的,山也就这么点大,可周身的景物就是越来越陌生。不一会儿,脚下的路就没有人的痕迹了。
草丛悉索,一条四脚蛇爬过她的脚背。李逐日骤然抬起头,望着头顶青葱茂盛的大树,恍惚了一瞬。
她在石家村住了这么久,都没见过有这么粗树干的树。
就算是她没什么见识,没在意过树的品种,可是拜托,这山和她自家后山连在一起的。怎么长得……
“箜,…箜,……”
她听见敲击竹筒的声响,富有节奏,辨不出远近。
风刮过,枝叶簌簌,蝉鸣声在耳畔响起,树间传递,随后像是整座山的蝉都苏醒了,“吱吱”乱叫着。
现在……是夏天了?
不管是什么天,这场景诡异地真真切切。逐日再看看身旁的树,好像离自己靠的更近了,分支也更多了,似乎是要长出手来抓自己。
也忒瘆人了。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拿起手机看时间了。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准确地在按照原路返回,但是一个小时——她也没走啥岔路,且每座山头都分了人家的,怎么可能越走越荒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