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们一边吃着那喷香喷香的油炸蝉蛹,一边随意的聊着,她们这几位白衣卿相相言甚欢欢声笑语语惊四座坐拥春风风清月白,他们又就复习中的专题化和结构化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探讨。
多少年后,很多事都遗忘在了岁月的风尘里。但他们几个都依然还能想起那天晚上的月那天晚上花那天晚上的种种,想起那场最不像教研会的教研会,想起赵怀诚老师说的须根系直根系上天入地的弹性课堂,想起李祖翰的成线成串糖糖蛋的结构化课堂,想起方晴的那个听着头晕的体循环肺循环双循环教学,想起崔莹莹和李祖汉站在听月阁前清风吹动着她的长发和飘动的裙裙,想起方晴忽然击掌惊呼通了通了的醍醐灌顶的兴奋,还有那半墙瀑布般在微风中波动荡漾的扁豆花以及和那扁豆花一样明艳鲜盛的青春。
特别是方晴,一边美滋滋的咂吧着嘴大快朵颐,一边把减肥的口号喊得价天响的滑稽模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们这个小圈圈里面常被引用的一个最生动的讽刺寓言。
不过,几十年后,方晴确实瘦下来了,她年轻时的减肥梦想实现了。她那时经常早上大惊小怪咋咋呼呼对镜自怜的需要用天文望远镜寻找的鱼尾纹,在她的千呼万唤中终于挺然赫然地出现在了她的眼角。她火腿肠圆润饱满的手指也葡萄干一样干瘪了。
因为她抑郁了。她常常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对什么食物都没有胃口,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她说这是因为她年轻时太贪吃了,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
她偶然想起那晚华铮做的油炸蝉蛹--那种让她一个人吃了大半盘还嚷嚷着让宋明半夜再去小树林给她摸一罐头瓶再吃的油炸蝉蛹,她在那个大都市里特意找到一个卖蝉蛹的摊位,买了一盘来吃。但她只尝了几个,便觉得索然无味,坐在那个摊位上默默流泪呆了半天,吓得老板连她的钱也不敢收。
多少年后,通讯工具已经十分发达,但方晴还是给宋明写了一封信,一封厚厚的信。按方晴的说法,那是一封最柔软的信,一封支撑着她要活下去的信,里面有治愈她的灵丹妙药。
在那封信中,方晴秉承了她一贯毫无章法没有句法不讲语法的她美名其曰的倾诉文体倒垃圾文体,回忆起了那天晚上的种种细节,回忆起那天晚上她的随性任意无所顾忌。
方晴用这种文体给宋明写第一信时就说过,这是她写给宋明的专属文体,是只写给宋明一个人看的,也只有宋明能读下去读得懂。她就是要用这种倾诉文体将真实的自己毫无修饰毫无保留坦坦荡荡原原本本一股脑地交给宋明。
在那天晚上,她想说啥就说啥,想干啥就干啥,想惊叫一声就惊叫一声。她想吃蝉蛹了,也不管大家正在研讨什么决定教育未来世界走向人类命运的大课题,就和崔滢滢去小树林摸蝉蛹。她吃得满嘴流油,也不用担心是否有失自己的淑女风范,她吃了还想吃,像个贪嘴的孩子一样死乞白赖让宋明再去给她摸一大瓶蝉蛹去……
方晴称这些为生命中柔软的记忆,是医治她的灵丹妙药。
方晴在这封信中,除了这些柔软的细节,竟还有那时他们聊的那些大段大段的教学方面的探讨,在宋明看来这些内容枯燥的像风干腊肉枯根草梗一样让人难以卒读。
宋明虽然也还记得那晚的一些事情,但对于那天晚上每个人所说的那些话,他的脑中也只剩下了模糊的残缺的只言片语,像那长江岸边石头城的遗迹,而方晴却记得详细具体,仿佛就在昨天。
方晴说,这些看似平淡无奇的景象,对她来说都是十分珍贵的记忆。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