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甲板的楼梯陡峭摇晃，幸亏初儿伸手相助。初儿，她提醒自己——初儿是大胜哥哥的亲妹子，如今也是他们家中的一员，她微笑得看着这个小姑娘妹子穿着一身打补丁的黑色马裤外衫、男人的长筒靴子和风雨侵蚀的皮背心。初儿是个水灵俊俏的姑娘，挺秀的水滴鼻，聪明俊秀，极爱讲话，或许因为是农家姑娘，身体也极强壮。与她相比，月儿觉得自己简直柔弱得像是需要一个玻璃罩。

“潜龙号”前面，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凉多石的河滩，光秃秃的，没有树，寂寞而寒碜。即便如此，月儿也感到几分欢喜，只因太久不曾见到陆地。因为要避开官兵，他们在山上汇集后便决定绕远路走河道。航行初期还顺着河岸，后来来了一场大风暴，将他们刮进漩涡中间，疯狂的颠簸让大家都以为这船必沉无疑。后来，老水手告诉他们，风暴一共夺走了两条性命，另有一人从桅杆上掉下来，摔断了脖子。

她很少上甲板，属于她的小舱房则又湿又冷，所以一路都不舒服……恐惧，发烧，晕船……吃不下，睡不着。无论何时，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见扭曲着面容、大声喊叫、挣扎呼吸的阿爷，干涸的血块粘在嘴角，熊熊大火将他团团包围。每有风吹过木板缝隙，又都好似当初在山顶鞭打杀害阿爷的兵将们所发出的那大得吓人、令人充满恐惧的吼叫声。有时她还会梦见那个少年——赢哥告诉她，这人就是晟王，他正是在那天晚上看到了她的面容，也让许许多多人看到了大光。

“他为什么要抓我呢？”赢哥来看望她时，她问他说。

“王室御用钦天监，通过天象占卜，认定得到了你的人也将得到天下。”

“可是为什么呢？我只是个普通女子。”

“可是月儿，是这样吗？你真得只是普通女孩子吗？你想想看你拥有的能力，再想想看阿爷有没有跟你透露过你的身世？”他牵起她的手，深情得注视着她。

“没有，阿爷只跟我说，我是他在杏林里捡来的……后来你给了我名字，杏林月。”

“嗯，或许连你自己都还不了解自己，我们先不想这些。”他保护性得环住她的肩膀，把她轻轻揽入怀中。

河上的风伸出长长的手指，挽起她的头发，令她打起颤来。即便河岸在望，摇晃的甲板仍教人惴惴不安。她不喜欢坐船，因为上一次坐船，她失去了家，失去了阿爷。

初儿走到旁边，一如既往的好心情，“月儿姐姐，河上的风很清新，对吧？我的好胃口就是这样子来的！”她开心得伸了个懒腰。

月儿正欲搭话，突然袭来的头晕使她往前趔趄了去。

“月儿姐姐你还好吗？”初儿赶忙扶住她。

“没，一点小毛病，我……有些晕船。”“喝点葡萄酒提神，应该会有助益。到得岸上，我立刻满上一杯给你。”语毕，初儿指向阴沉的天幕底下一座古老无名的燧石塔楼，浪涛在它下方的岩石上拍打，“瞧，就是这儿，景色不错吧？不过呢，大船恐怕没法子靠过去，只能换乘小舟。”

“这儿？”她不想去那儿。这个半岛阴暗偏僻，眼前这座小塔楼更是阴森荒芜，“我们留在船上，好不好？到一个光亮的港口再上岸。”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抵触登上这个岛。

“可是，从这儿开始，‘潜龙号’将航向南梁国——我们当然不能继续坐船了呀。”

“可……可是，盈哥哥，说……说要带我回家……”她一边说着，一边抬头仰望巍峨的高山。几个月的追捕躲藏不只让她的身体疲惫虚弱，她的心灵也厌倦极了，她也是多么不忍让爱她的人们和她同受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