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丰四年,池城深秋,正值北雁南归,鲈鱼堪脍,日渐西斜,从离人桥上望去,城内已渐有三五支青烟升起。桥南矗一短亭,亭名归去,独临寒江,中置一石案,案角雕有细枝淡梅以饰。其上有青灯一盏,荠菜一碟,鱼羹一碗,酱鸭一只,红肉一盘,餐具酒器摆放井然。
一童子静立案侧,青布短衫,红缯裹髻,有面纱覆面,瞧不见仔细模样,露出的一双杏眼中有秋月,此时正盯着那身前的铜炉炉火出神。
“离儿。”
直至席间一人轻唤,他先是愣怔了一下,才终于回过神来,慌忙提着炉上正温着的酒壶,向那暂停了谈话的二人走去。
出声之人名陈望封,表字子鹭,身坐上游,着胭脂雪裘,踏绣金皂靴,悬飞鸿踏雪昆山佩,戴连枝红玉紫貂额。面如冠玉,眸若晨星,脸颊丰润,身姿拔挺。轻瞥了一眼那童子,眉头微皱,眼底却带着笑意,出声时似是有些忍俊不禁。
“这小童是我去年冬游归来,行路途中所见的一个小叫花子。看他孤苦伶仃,一时心软,收到身边做些杂活。只是天资鲁钝,反应迟嘶……”
瞄了一眼正在自己面前倒酒的童子,他缓了口气,赶紧接上话。
“……所幸品性忠厚老实,便一直留在身边。倘有冒犯,还望陈兄不要见怪。”
对面之人名陆子贤,表字思齐。年近而立,单衣净砧杵,两鬓点风霜。粗袍不减正气,风尘难遮忧思,剑眉狭目,犹见威严,峭面偻腰,曾历沧桑。其人笑了笑,也不点破,只是突然话锋一转。
“啧啧……”他咂摸了两声,话锋一转,佯讽道。“三年前京都一别,其时还是以兄弟相称,如今这般生分,倒是我高攀不起啦!。”
听闻此言,陈望封面露不忿,嘴上倒不饶人,反言相讥:“诶哟,哥哥何故折煞小弟啊,阁下于京都高就之时,弟弟就是提靴都不配啊。”夹有冷哼一声,“这昨日我得到消息后,便在墨城北门外十里处设宴恭候大驾,你却是跑到空青山寺上赏玩去了。如今到还好意思先开这个口!”
陆子贤脸色渐渐黯淡,未及开口,对方也瞧出来了不对,赶忙找补道:“那方丈怎么说?”
他回顾昨日光景,心存疑虑,却懒得提及,只是甩了甩头,淡笑一声,“净宇住持倒是会哄人,说什么‘以施主德才,定能平步青云,兼济天下’不知道那住持佛学修为几何,察言观色的本事倒不少。”言罢笑了数声,其间苍凉悲怆,蕴藏不显。只那童子似有所查,微微侧目。
望封只道席上阴霾已散,抚掌大笑。“那住持平素最是古板无趣,怎么竟说起算命那一档的言语了。要我说呐,他定是看出来了什么端倪。”起身相酬道,“二哥将来苟富贵,勿相忘啊。”
“当时于京都送你官做,你是弃之如敝履,如今倒搁我这儿讨口子来了。”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又是一阵觥筹交错。酒入愁肠,忆往昔峥嵘,见陈子贤已无当年得意模样,虽二人各有其志,却仍引出望封于身世之慨。
他情知义兄不是世故圆滑之人,但若论肃正修穆,清明公直,能与之比肩者,不过寥寥。能在庙堂之上摸爬这么些年,应是大哥秦沉圭及以锦州籍贯为主的北方一派多有照拂。不然就他凭那性子,怕是不等自己主动调任池城太守,便早早地被贬离风云中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