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巫祺听过最长最惨的故事，那些曾经在报纸和公众号上被强烈谴责和批判的黑暗，其实千百年以来一直活跃着，从不曾在何处消亡。

璇玑在最开始讲的时候哽咽不止，待说到她偷喝梨花白的糗事时才笑出了声，而越往后她说得越平静，直到她被鬼差带走。

寻常人总嚷嚷着再问苍天借五百年阳寿，可她是早活够了的，更别说地府全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恐怖不堪，因此她觉得那个魔也不算完全骗了她。

至少，她真的自由了，在牺牲数十人和六百年劳改的前提下。

她其实已经挣够生气了，早就可以还阳了，然而鬼差来问时，她却觉得现在这样足够好了。

凡间的故事，让凡人创造吧。

说完了故事，璇玑反而彻底平静下来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却原来这个伤口藏得甚至不够严实——她的脸，至今还是无相；她胸口，也不敢放肆心动。

她嘴里说得轻松，其实根本心里从未放过自己。

璇玑现在开始可以接受自己这样软弱无能了，但也苦笑了片刻，说：“平平，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原谅自己呢？”

巫祺沉默半晌，仗着比她高出几厘米的身高，使劲揉乱了她的编发，说：“我没经历过，我不知道。但是爸妈教我，女孩子长得好不好看不是重点，重点是一定要活得漂亮。璇玑长得好看，骄傲炫耀都来不及，干嘛因为这个自闭呢？”

十八岁的巫祺还是祖国大力保护的花朵，而十八岁的璇玑已经是风月场饱经风霜的美人，这双方自然不可能感同身受。

巫祺的话真的天真得很，但璇玑羡慕得很。

璇玑不置可否地颔首，就深深呼了一口浊气，将胸腔彻底放空，觉得稍微得到了一点安慰。

然后她想讲个笑话把气氛缓和一下，这时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规规矩矩三声，不急不缓，把礼貌拿捏得恰到好处。

璇玑不解，这时候会有谁过来，反正她面上一片烟雾，只要不掉眼泪就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于是径直去开门。

打开且抬眸，是卫玠如珠如玉的好相貌，没有半点方才惊愕失态的痕迹，还是浅淡轻笑的样子。

只见他手里递了一件物事给她，说道：“璇玑小姐，你的面具掉了。”

璇玑垂眸，薄如蝉翼的皮被叠得规整，静静放置在宽大细白的掌心，更显得它玲珑小巧。

卫玠说，这是面具，不是他认可的脸。

所以，哪怕是她这副无相，他也当做是姑娘家独一无二的脸，一视同仁地温柔对待吗？

璇玑觉得自己眼睛又开始隐隐发热，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哽咽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把这张皮收进袖子里。

她开始觉得，自己好像不需要靠这张皮营业。

卫玠笑了笑，说：“想必璇玑小姐一定娇艳动人，只是我没有缘分看到，多少确实是有点遗憾的。”

“卫先生说笑了，我哪里有脸啊？”璇玑苦笑说，不过心情真的好了很多。

就让她自恋一点，把自己当做那张皮，也曾被捧在掌心。

“世间不缺貌美如花的姑娘，还是有趣的姑娘比较少见珍贵。”卫玠看着她翻涌着浅灰色烟雾的面部，一瞬间恍惚又看到心尖上的夫人。

他曾多次强调爱慕山玉美貌，但真正打动他的是少女假装自己蛮横无理时，自觉演技十分到位而泄露出来的那一点点得意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