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许正是因为两千年已经过去了,他便开始贪恋,想要更多安静陪在她身边的时光,第一眼再见到入陌,他既有着刑罚已落的解脱,也忍不住在心底憎恨,为何非不放过他?
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呢?他不也是不曾放过正红?当初若非为了自己那点不可说的心思,正红何至于被偷袭重创?堂堂司战,没有死在为天道守护八方清平的荣光里,却自请堕仙,成为酆都地下甘愿自囚的孤寂生魂。
正红,只是真的眼神不好,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数典忘祖,一个逢场作戏。
又岂能真的分毫劫难不受,只因为一株云端草便成为九重天上赫赫有名的司战呢?正红的劫难便是应验在此,既然成仙容易,渡劫便注定一波三折。
若说本来可能是劫后更上一层楼,在正红为了护着族人自请堕仙之后,一切烟消云散。
正红轻启红唇,不带一丝情绪,面无表情地问他:“冬焉,是你吗?”
冬焉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老态的伪装也没卸去,但此时应当是他在正红面前最真实的时候,不是呆板沉闷,不是谨遵师嘱,而是带着肮脏贪念的。
他回答说:“是我。”他知道,他早已不是正红引以为豪的首徒,他是正红一生的污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正红,她教出来一个背叛全族、背弃天道的卑贱小人。
所以,他舍不得喊她师父了,让她少难受一点吧,让一切罪责都由他来背。虽然他从初见的一眼惊鸿,便时刻幻想着以下犯上,从未真的当她是师父。
他愿意成为世人眼中最罪无可赦的恶人,最该千刀万剐的叛徒,可若要受刑,要为自己的一切肮脏念头偿还,他只希望死在她手上。
冬焉生自凡间的寒冷季节,也如同冰雪覆上大地一般,表面看着是洁白剔透的,若是一铲子下去,便翻出来满是尘泥的一滩污水。
到最后,他还奢求着,让自己污浊不堪的生命,终结于一生追随的圣洁。
“你真的很了解我,”正红放空了眼神,几近荒唐地轻笑道,“你知道装成什么模样,不会引起我的怀疑。你也知道,我这余生只是赎罪的生魂,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清理门户。”
“你知道,若是入陌回来了,你便活不下去了。”
“我知道,”冬焉终于放纵自己一回,放肆地大笑了一声,极其郑重地说道,“死在您手中,是我的荣耀。”
入陌讽刺道:“你俩还在这里演什么心心相印的戏码,他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中。”她说着,掌间一团黑雾凝聚趁正红不备,便将冬焉撕碎,化作满地细碎的光点,回归天地。
她嘴上说得凶狠,手上也不甘示弱,连眼泪也被主人严格管控着不许溢出,只有那颗心,小世界中瞬间下了一场暴风雪,将一切伤痕尘封于永不再提及的名字。
从她见到姻缘线的那一刻起,她便在等今天。
入陌等了大半生,只等心上人生命尽头投向她的一眼,最憎恨最狞恶最扭曲。
你看,最后,最恨的人也战胜了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