烘炉的风箱呼呼地发出噪音。
工匠们以为自己听错了,竖起耳朵仔细听。
然而,新来的小老板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又手脚并用地爬下了柳条筐,和身边那位英姿飒爽的青年跟班耳语了几句。
青年立刻骑马离开,剩下小老板和另一个贼眉鼠眼的小跟班,两人随便寻了张条凳,就这么在闷热的印刷坊中坐了下来。
工匠们也同时低下了头,继续手里的活计。
即使发生了点小风波,也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
太热太吵,太苦太累,让他们失去了交流的欲望。
这些雕刻师傅被称作“梓人”,一辈子只能干雕版这一件事。
不仅是他们,他们的父亲亦然,祖父、曾祖……一直上溯到北魏孝文帝,将良籍贱籍首次以法律形式确立以后。
祖祖辈辈、他们自己、以及子孙后代的命运,就注定与陶泥绑定在一起了。
泥土早已融入了血脉,他们仿佛也化身为泥土,沉默不言,任人踩踏。
脱贱入良……呵,自己也是做梦做糊涂了。
一个刚见一面的纨绔小孩,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大发慈悲?
二十贯,工钱扣除维持生命体征的费用,一个工户差不多得攒四十多年。
工匠们心里给自己打着闷,一边干着手里的活计。
而那两位小孩儿也挺有意思,就这么坐在热烘烘、脏兮兮的火炉边上,也不催促,就这么看着。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工人们慢慢习惯了这两个小“监工”的存在。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那位青年跟班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将怀里的一叠纸递给了小老板。
那小老板翻出第一页纸,绕着整个工坊,奶声奶气地叫着:
“王二狗,王二狗在吗!”
当他走到印刷台旁边时,正在用雕版印制传单的老工人沙哑地回应道:
“俺是二狗。”
小老板将那页纸塞进了老工人的手里。
王二狗看着纸页,一脸茫然。
小老板似乎终于意识到,工户只是照着拓印雕刻印刷,本身是不识字的,便耐心地解释:
“这是你的户籍,王二狗,从今天起,你就入了良籍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响彻了整个宽敞嘈杂的印刷坊。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短暂了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诧异地转头望去。
王二狗整个人都在颤抖,将轻飘飘的几页纸牢牢地贴在怀里,好像那是他的命根子,泪如雨下。
工人们意识到,真的不一样了。
从今天起,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可以读书了!
…………
“你们手里还有几万份传单,明天上午之前我希望全部印刷完毕,你们说行不行啊?”
李明席地而坐,柔声细语地问工人们。
他现在根本不用站在板条框子上,说话也不用扯着嗓子。
工匠们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同时手里的活不停。
连酷吏来俊臣都觉得,李明疑似有点太残酷了,忍不住小声提醒:
“明爷,几万传单不是小数量,要不宽限……”
“行!”工人们整齐划一地回答,盖过了来俊臣的声量。
“新的文章已经写好了,现在正在拓印,泥版一晚上能刻好吗?”
“能!”
“到时候我还会置办一些新的印刷器械,力争产量翻番。有没有问题呀?”
“没!”
工匠们士气爆棚,殿下说几就是几。
不知为什么,明明还没吃饭,他们却充满了干劲,身体里仿佛有用不完的力量。
甚至连早就相看两厌的陶泥,也显得敦厚可爱了起来。
“还有……”
李老板还想派活,被来俊臣拉到了一边:
“明爷,算了算了,万一累死人还得赔钱……”
工匠们却不乐意了,觉得明君被佞臣裹挟,纷纷撸起袖子要清君侧。
“你们少废话!就听李郎的!”
“干多少活我们心里还没数吗?”
“缺的这块加班费你补啊?”
天无二日,他们心中只有殿下一个太阳。
来洞宾被喷得不吱声了。
李明笑着打圆场:
“行吧,今天才第一天,确实要循序渐进,量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