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张群山没有把话说完,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渡仙桥出了个千百年难见的废物,还是用张群山用上上签求来的!”
李清白曾不止一次听到过类似这样的话,刚开始时还气势汹汹地到处找人算账,自从被人打得满地找牙后,李清白就老实了下来,只当自己没听到。
“对了?你小子哪来的道果?”
张群山冷不丁问道,他忽然反应了过来,这道果在三清山可珍稀的很,每年只有三清论道前三甲才会各自被奖励一枚,连他如今都只剩下数枚,常年藏于古井下保鲜不舍得拿出来。
准备等媳妇儿生日时再拿出献宝,但此刻他内心忽然升起一股非常不妙的感觉。
“弟子捡的!捡的!”李清白上下牙齿打颤,咯咯作响。
“哦?捡的啊?不会那么巧是在古井附近捡的吧?”张群山深吸了一口气,从肩后缓缓抽出一柄墨紫色的雷击木剑,剑身之上遍布焦黑的小孔,细听之下竟有雷鸣之声交错。
剑名“惊蛰”。
雷声惊蛰,万物复苏。
渡仙桥张群山道长的佩剑,传说数十年前惊蛰时节,渡仙桥峰有五雷落下,硬生生劈死了一棵百年老枣树。
此剑正是那棵百年老枣树唯一留下的一截枯枝所打造而成,魑魅不能近身半尺。
“也罢!今天,我张群山就亲手清理师门!”
张群山中气十足地一声怒呵,周围冷冽的空气似乎都为之凝滞了半分。看着李清白脚踩布鞋披着自己宽大的白色道袍向山下落荒而逃,他忽然笑笑盈盈收起了手中的惊蛰,笑容当真是幸福无比。
本就是吓唬吓唬李清白,怎么可能会真的给他一剑呢?一枚道果和李清白能比吗?怕是一万枚也比不得啊!
就算是他张群山真的能狠下这个心,但那家中那位可能会罚他一个月没饭吃。
这么多年过去,张群山夫妇早已视李清白为己出。还记得小时候李清白去三清山每个峰打架,他们夫妇都会悄悄跟在身后观战。
看着李清白每次被人一招打趴,还躺在地上嘴硬哼唧着:“是我自己不行!不是我师父眼光不行!骂我可以,骂我师父不行!”
每次给鼻青脸肿的李清白上药,师母姬月容总是眼角带着泪花,梨花带雨:“你个没出息的牛鼻子老道,孩子被欺负成那样屁都不敢放一个!再教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别再吃老娘做的饭了!”
“不疼!嘶!师母,一点都不疼!嘶...”
李清白总是这么回答,接着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朵皱巴巴的野花塞进姬月容手中。“师母别生气,不怪师父,都怪弟子自身愚钝。但弟子遍观三清山群峰,没有人比师母更漂亮!”
于是那段日子的晚上,三清山其它峰上总会传来这么一个愤怒的声音,伴随着轰鸣的无尽雷声:
“福生无量天尊,渡仙桥第五十四代传人张群山,在此问候各位道长!”
但笑着笑着,很快他就再笑不出来了。张群山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一件完整的道袍,被横亘的树枝划破,挂在了山崖间随风招展。
“小兔崽子,你给老子站住!”
又要劳烦媳妇儿补道袍了,张群山已经可以想象的到姬月容一边补道袍一边质问他身上是不是长了牙齿的画面,总之他现在十分后悔自己将道袍披在了李清白的身上。
还不如给他一剑让他长长记性呢!整天游手好闲,不干一点正事!
张群山扶额,走在回渡仙桥的路上不断唉声叹气。
论道易,与媳妇儿论道难啊!难于上青天!
他丝毫不担心李清白会走丢,会再受什么欺负。放眼整个三清山,目前还没有人能打得过张群山,他可是上一代三清论道中连续蝉联了十年魁首的绝对天骄!
至于他为何不想踏出那最后一步,恐怕其中缘由也只有他一人知晓。
“师父!徒儿知错了!”
山崖之上,李清白惶恐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回声久久不散......
山崖之下,乱石野草丛生,人迹罕至的偏僻小路之上,一道人影正在缓慢前行。只见那人影脚步虚浮无比,口中喘着粗气不时拭去额头上的汗珠,甩在身侧。
虽是步履踉跄蹒跚,但那人影的背上却稳稳驮着一个面色异常惨白的幼童。
“坚持住希儿,马上...就能得救了!”
惨淡的月光映照下,男人嘶哑着开口,像是跟怀中的幼童说,更像是为了给自己加油打气。
登上三清峰,找到传说中虚无缥缈的太上清境,是唯一能救他女儿的办法了。
可是,太上清境真的存在吗?
男人不知道,可他知道自己就这么一个孩子。若是找不到太上清境,他就一无所有了。
“爸爸,这是哪里?”名叫希儿的孩子开口,是个女孩儿的声音,稚嫩却气若游丝。
“这里好黑,希儿害怕。”
“希儿不怕,爸爸带你治病。”男人顶着头上微弱的星光,转头温柔地望向背上的孩子。
“可是,希儿不想再去医院了。疼,好疼啊。”希儿眼泪汪汪,却努力抽动晶莹的小鼻子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从来都是个懂事的孩子,尽管年纪还小,但还是知道只要自己哭了,那爸爸也会忍不住伤心。
她不想让爸爸伤心,于是摇了摇头咧起嘴勉强地笑,趴在男人的耳边故作轻松地说:“其实一点都不疼啦,希儿是骗爸爸的。”
“希儿真棒,希儿最坚强了!”男人也勉强地笑。
希儿用小手抹掉男人发梢的汗珠,突然小声说:“爸爸,我不想治病了。”
男人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了,鼻子顿时酸涩无比,他昂起头茫然地望着星空,那里好像有一滴一滴的雨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