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不睡觉吵吵什么?”顾老夫人经过后院到达并排堆在后院的长工房时,迎接她的是屋内一声拔高的尖叫。
“啊!”
隔着砖瓦透出来的声音直穿耳膜,尖锐的仿佛被人挤压着喉咙发出来的。
顾夫人随着几个披衣寻来的长工,一同站在了门廊下。屋内和屋外,由一扇门相隔。
“里面怎么回事?”夜半三更是撞了鬼还是发了癫,叫魂似的鬼叫。没压声音,顾夫人问向比自己早到一步守在门外的众人。
说是早到,可屋门紧闭屋内情况外面的人看不到。得了顾夫人询问,这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摇了摇头。
“这屋里住的谁?”顾夫人看问不出情况,干脆换个说法。长工都被分配到院中最后的这排瓦房中,一整排的小房子只是由一间偌大的仓库分割在分割,划出无数片狭小的区域。简单的在其中糊面墙,就能让这些蜗居在顾家的长工有个住处。把人打发到这里,顾夫人可不会再因为这些人分到的房屋兴师动众。所以,这些被分割成小间的房屋,顾夫人可不知道里面住的具体是哪个人。
夜半时分,几声尖叫引过来的人当中自然是长工居多。此时环在顾夫人身后尽是些灰布粗衣的中年婆子。扫一眼,便是几张相似的麻木脸孔。
顾夫人问完,自己反倒是悟出来了。左右和后方的长工年岁都不小,那屋中的还能是谁?肯定是那几个未出嫁的女孩呗。
不,其中还有一个已经嫁了人的秦若。
“把门撞开。”
在场众人中只有顾夫人身份最高,一声令下缩在最后的男人们从人群中冒出个头。几个随着媳妇早就守在屋外的男人捋了袖管迈步上前,一脚踱在门扉上。
丫头提着的灯笼和男人们点起的火把,让后院灯火通明。对着房门踹了好几脚的长工在顾夫人似人要吃的眼神中将本就不牢靠的房门打开来。
手中的火把一划,屋中的情形就看了个大概。
几个丫头穿着中衣,正成一堵人墙。
长工把脸撇开,脸上红晕丛生。到底是个年轻男人,没见过姑娘们只着里衣的样子,这刻猛然瞧见便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顾夫人可没心思去研究这些年轻姑娘是否因为她半夜的粗暴行径而让名誉受损,站在屋外给身后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那提着的灯笼就向前置了置,把整个屋子带亮。
“说吧,你们到底在干嘛?”
顾家的长工不算多,加起来总共也就十几个人。有感念顾书生将自己带离乱世的,主动栖身为奴。只不过顾书生不接受他们的好意,只说真要在顾家住下,也甭提什么奴才丫头的,便算是家中的长工。
还有后来在桃源乡中不善种地的,顾书生照单全收。本着的,不过是一颗善心。他活着时,是真没苛待过这些人,只是在过世后顾夫人对这些长工的态度起了变化。
一朝当家做主的顾夫人,是真真把这些契约都在顾家的长工当成了奴才。此际,半夜闹出这么个乱子,可想顾夫人的情绪是有多糟。
她头疼的厉害,年轻那会随顾书生东奔西走受了冷风落下的毛病。夜里早早就歇了下去,这会按着额角看着屋内惶惶的几个黄毛丫头,那真是烦得不行。
背对她的几人中有一个丫头回过了头,瞥见这么多人围在屋外当即回到:“夫人,我们屋里出事了。”
这话不用她说,有眼睛的都能看到。顾夫人嗤笑一声,不冷不热道:“出了什么事?”
四个年轻女孩错开身,隐隐露出一人踪迹。
这时正是不冷不热的天气,夜晚睡觉姑娘们脱了外衫只着里衣正是恰当。原先被几人挡得严严实实的影子此际冒了头,纷纷呈现在众人视野中。
跪在地上的女孩垂着头,褪去外衫下后露出用封腰勒住的小腹,封腰扎的紧实在女孩腹部勒出条痕迹,可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了这人微微鼓起的肚子。
众人只扫了眼那鼓起来的小腹,就纷纷下意识的垂头不再多看。心下却是琢磨起来,屋里的几个丫头莫不是疯了不成?喊得那么大声,这屋子里哪是出了什么事。
却道,因为垂着头又是怀孕的身姿,屋外长工和顾夫人都以为跪在地上的便是被发配到长工房中的秦若。
有人打了个哈欠,暗暗瞪眼说话的年轻姑娘。出事?出的什么事?人家顾家媳妇可是老早肚子里就有了顾西河的种。
哈欠打完,嘴还未合拢就见跪在正中的女孩缓缓抬起了头。
……
不是秦若?!
这下,瞌睡虫跑得无影无踪,长工和顾夫人倒吸口气。
原来,跟这丫头同处一室的姑娘们,正是发现了女孩凸显的肚子,才会不知如何是好的惊慌大叫。
六个人的小屋中,秦若有身孕是比比皆知的事实。但半夜起夜点亮油灯看到另一人鼓起的小腹,几个姑娘都吓出了一头冷汗。
负责给顾西河送宵夜的秦若,折腾到现在方歇下脚。她的脚步在院中带出沙沙声。远望挤在长工房外的众人,捏紧了拳头。
事不关己的秦若,为何会有这样的小动作?
原来,当初在顾家时这件事便是顾西河给秦若下休书,送回秦家的导火索。
同居在一个屋檐下的年轻女孩未婚先孕。勃然大怒的顾夫人并未在第一时间调查清楚这件事,而是借此来训斥她。
“你这少夫人是怎么当的?她肚子都这么大了你也发现不了?真要是让那丫头在顾家把孩子生下来,咱们家的脸往哪搁?”
往昔顾夫人骂她的话,窜入脑海。
秦若顿在原处。
在院中看了半晌热闹的子冲,是第一个发现秦若到来的人。若要回到长工房,子冲所站的位置必然要经过。
窝在树影下的书生,悄悄踱了过来。
他朝秦若摊开手,掌心放着块晶莹剔透的糖。
“吃吃看?”
一阵夜风吹过,朱子深衣的下摆随之轻动。
子冲压着右襟胸前,在这一刻仿佛成了百宝袋。虽然神思不属,秦若还是看的真切,这块糖子冲是从胸前取出来的。
他对院中发生的事情置若罔闻,拦了秦若去路把人堵在这。
月华如芒,那厢灯火通明,子冲和秦若所在的位置,却是像被遗弃的废墟般清冷。顾西河亲手种下的百花争奇斗艳,阵阵花香随着不请自来的晚风送入两人呼吸。
那着了书生袍的子冲,半分仙风道骨的孤傲冷清都不复存在,真如借居在顾家的书生,儒雅温谦。他在笑,眉目舒展面容柔软。
秦若的慌乱便被他温和的笑意所驱散。是了,这里只是梦境,她做好了打算鼓起勇气要去改变的历史,怎能因为刚发生的未婚先孕就有所动摇。
接过子冲手心的糖果,秦若含入口中。甜味遍布唇齿间,令她的眉宇也跟着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