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仿佛变得粘稠了,越是想冲破阻力,越觉得艰难,就连大脑运转也变得迟缓。
我依旧画蝶,不厌其烦地画,画完了,在朋友圈发图发文,写下自己的心境。诸如化茧成蝶的惊世,厚积薄发的壮阔;诸如蝶舞的轻盈,亦是历经苦难的人生;诸如抖去昨日浮尘事,重拾今朝平常心。
事实上,这一颗平常心却是异乎寻常的沉重。
家里人开始为我的生活担忧,大家说,总要有个事做,与旁人有了交处,才能融入社会。大家还说,你还不够老。对于大家的盛情还有各种各样的建议,我感到苦不堪言。
儿子很不理解:妈妈,你为什么不尝试重新开始?
心底泛起浓酽的苦楚,我又怎么能要求儿子对我的真实心境感同身受?历经三年七个月,世事沧桑,命运变迁,我缺失的不仅仅是思维和能力,更主要的是失去了对人心人性最基本的信任。
这几年来,我所见识的所谓好处,所谓帮助,所谓善意,都是万恶的根由。我害怕那种不劳而获带来的虚妄,害怕生活动荡带给我的不安。我特别渴望踏踏实实地活着,就像在监狱,我付出劳动,赢得相应的工时,一个月得到十几二十块的酬劳,那样的日子反而没有人情需要回馈,没有负累束缚思想。
长夜,依旧不能安睡,脑子里一再琢磨自己的出路,却不知道出路究竟出在何处。打开电话本,细看幸存下来的电话号码。这些电话,我曾根据对方的职业或行业做过分类。材料经销商的号码都在,但没有工程,没有业务,便失去用处。公司同事的号码都在,但公司没了,有也如同虚设。同学的号码缺了不少,缺就缺了罢,我无颜面对。朋友的电话只剩下了寥寥几个,我又能找谁呢?谁又能让我足以信任也足以安心。
反反复复间,徐然的名字在眼前过来过去出现,求助吗?他帮不了我,反倒给他裹乱。随即看到任导的电话号码,他也算当地文化名人,喜欢我写的东西,说我的文字干净纯粹,我是不是可以再写豆腐块文章,养活自己?
试着给他发信息,不见动静。睡前,信息慢悠悠回过来:失踪了?又出现了?加微信吧,这年月还发信息,你都土到掉渣了。
被他的诙谐逗笑,眼里有了泪光。
徐然来看我,上上下下一番打量,说:去理发吧,活成你以前的样子。
我站在镜前,回来后第一次认认真真审视自己:一件黑的已经褪色成黑灰的针织半袖套在身上松松垮垮,一条旧的牛仔裤显得局促窄小,头发黑白灰三色相间,目光不仅凝滞,而且颓然。
无需别人嫌恶,我对自己也无能为力。
晚上,收到徐然的微信:勇敢一点,第一步,一定要自己迈出去!
2020.9.26,刑释后第十一天,我发朋友圈:沉寂时煎熬,起步时艰难,每一步都需要勇气和意志的支撑。我渴望重拾曾经的骄傲、还有笑看风云的从容。
评论栏里,徐然为我点了赞。
终是下了决心,让自己活过来。
我谋划着先找阿阳做头发,然后去隔壁的奕然服饰买几件契合自己风格的衣服。当年,无论是阿阳发艺还是奕然服饰,都是我多年习惯光顾的老店。我们从主顾到朋友,他们懂我的喜好,知我的风格,也因此让我成为知性与优雅于一身的女人。
可是,现在,我要走下楼梯,走到大街上,迈出去的每一步都是超乎寻常的沉重。而我所能感知的,是目光的游离,怯懦,带着对周遭环境的警惕与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