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天色朦胧时分,绵绵阴雨衬着天色越发灰暗,雨声淅沥,轻打芭蕉,滴落蒲草,不嘈不愁。
失了睡意,早早坐立床头。
没过多久,一帮子老仆摸黑点烛来替她更衣点妆。这些人都是昨日从宫内派来的,个个面容正肃,礼节有度。
经过三日的沐浴洗尘,按规矩外来和亲的公主,今日是要进宫面见王君的。
从头到脚无一不是礼仪,既要行峣姜的礼,自要峣姜的人来提点与约束。
“辛苦嬷媪了~”
这句话藏着讨好亲近之意,宫中多年的仆侍必然听得出来,不曾想竟是些训练有素的,半分多余的话都没有。
为首女官只道:“折煞奴等了~”
要想在宫中长久,耳目闭塞之类算得上是夸耀之词,这些人便做得很好。
很好......
为迎接远道而来的琅朱公主,峣姜王宫设下酒宴,上到君王公子,下至有名头的臣妇,皆挤攘在一方小小文华殿中,案面似一贯鱼龙从门内摆至门外,众人依品阶而坐。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殿内殿外,一片歌舞升平。
明月残缺锁深空,偌大的王宫,有载歌载舞,哗然喧闹的地界,自然也有万籁俱寂、悄然静谧之地。
静影沉璧,月弄柳梢。
青砖乌瓦一间间、一座座,细数过去最南边,歌舞声断绝于耳的角落里,隐藏着一座仿若与世隔绝的宫殿,雕花描彩的匾额上刻着三个大字:圣德殿。
殿内苟延残喘活着一位被逼退位的君王,年事已高的他寿命当真长久,长久到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又不好背上弑父夺位的骂名,只好让他独居在此,名为在静僻处颐养天年,实则行圈禁之实。
是故今日宫廷的热闹自然也就没有这位太上皇的份儿。
虽然文华殿的热闹是瞧不上了,可人家似乎也有自己的“热闹”。向来幽静的圣德殿,此刻竟比往日来得更加寂静。
黑暗的墙角处,躺着几名这座院落仅有的侍卫和阉人,院门紧闭,悄无声息。
烛火悠悠,墙上树叶的影子,被风吹的来回晃动,有股子说不出的诡秘。
殿内的微光不知在何时陡然熄灭,周遭陷入一片漆黑的瞬间,恐惧感也紧随着涌上心头。
大殿的主人开始飞速回想,甚至揣测,究竟有谁会在他没有任何价值之后,还要来取他的性命......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
黑暗中,有白色光影闪烁,残影未明,剑气锋芒已落肩头。
“承影剑!你是谁?是谁派你来的?”
“王君不知道吗?还是王君早已将自己昏聩无能,听信奸佞,残害忠良云云忘的一干二净,中岳门前闻人家七百一十八人的鲜血,都洗不净你污浊的双眼!”
“你是......闻人......”
话音未落,剑影纷飞,落红如梅,一剑封喉,其余一十八剑,更是无一落空......
天地浩渺,静谧角落内的小小刀光剑影,被霭霭的黑夜笼罩,瞧不清,也听不见。
一处死,一处生。
文华殿内依旧喧哗,舞姬潋滟,娇娥翩翩,钟鼓馔玉,啄饮樽华。
作为外来外邦和亲的使臣团,皆为列右席;左侧是峣姜的皇室贵胄、文武大臣。二者面面相对,觥筹相敬。
“据谒者陈悯来报,三十九家大臣有十二家应礼。”
低俯身子,池渊在清窈身旁耳语,说完并未离去。
“还有什么想说的?”,温软地声音透着冬日的清冷。
犹豫后,护卫侧起身子低声开口:“是否少了些?”
“阿渊,莫要将人心想得这样方直,世间之事不是非黑即白,其余二十七家必有半数乃纵横谋划之意,十二家不少了。”
“属下受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面对外邦来使,下马威之事,总是要拿上台面的,而且其中分寸还得拿捏得恰到好处。
于是每每朝臣都会选在和睦一些的氛围下,例如晚宴,给对方找一些不痛快,闹得僵了,以不过玩笑之语,大事化小。如此既成全了自家的脸面,还可叫使臣吃瘪。
此次和亲,大周一共派遣使臣有三位,谒者陈悯,侍郎沈谦、李卢,都不是什么叫得上名的卓尔之辈。
更重要的是,本次赴峣姜的重头戏并不在三位身上,是以峣姜的大臣自不会退而求次。
然而君子慎独,文人墨客针对一介羸弱女子,岂非面上无光。
这便是宴的另一好处,可携家眷。妇人针对妇人,不过内帷之闹,形秽拙见。
“小女惠仪略通商羽,近日新习得一首相生赋,欲献王君与世子,祝佑我朝泰昌永盛,万流归海。”
说话的是平献王的大妃,太上皇胞弟的嫡女永昭郡主。老妇人今年四十有六,螺子粉黛下藏不住的岁月褶皱,一言一行温婉恭谨,张弛有度,半点不失郡主的气质。
惠仪是县主封号,本名妡,父姓余。少女二九芳龄,桃李年华,订亲博陵崔氏。
一把江山水云琴,琴音辨人心,如雷贯耳,名动天下,“略通”二字,未免低调。
“万流归海,好大的口气。”陈悯在旁暗暗讽刺:“不过两国联姻而已,小小番地,口出狂言。”
声音不大,没叫旁人听见,倒是把自己气着了,案几上的拳头一紧再紧,最后拿起桌上的酒樽一饮而尽。
“仅有曲声,无舞可配,岂不单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