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你会操控精神海?】
系统要求开诚布公,临玉听完这个问题,却颇感诧异地反问它:“你不知道?”
“还以为在绑定的时候你就已经调查好了我的所有信息……看起来,你远比我想象的还要落后啊,统子。”
——你、远、比、我、想、的、要、落、后、啊。
一句轻飘飘的话,打出了数据生命难以承受的暴击。
系统:【……】
系统悲愤道:【宿主……你不要人身攻击。】
“说实话也算是人身攻击吗?更何况,你也不是人吧。”临玉叹了一口气,眼见着系统被逗到破防,还是选择对它好一点,自己主动打开了话题。
想起曾经的工作,临玉态度一变,分明还是那样好端端地站在原地,但系统却又在这个影子的身上窥见了她杀虫族时的神情。
系统也不自觉紧张起来。
“我曾经是干收容的。”
前收容员慢条斯理,用手扣着容器的裂口,拖着好不容易割下来的虫族肉向背风处走。
【收容?】
系统陷入迷茫,【那是什么?】
它对于“社畜”做出了诸多设想,乍一听见这个词汇,却发现这并不是自己设想的任意一种。
临玉:“是啊,收容异种,不过……按照我们研究所的说法,应该叫做‘收容物’才对。”
现在物换星移,往事随风,曾经签署的保密协约对现在的她来说无疑是废纸一本,挑选几个重点同惊慌失措的系统讲讲也没什么关系。
临玉所在的地球,和系统以为“地球”,还是有着不小的差别的。
依据系统给出的描述,临玉猜测,它指的是古地球大异变开始之前的那段时光,但对于临玉来说,那实在是太遥远的了。
在临玉七岁的时候,地球的大异变就像一场夏日雷暴,猝不及防且声势浩大,把人类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临玉的父母死在了这场“雷暴”般的异变之中。
那一天,世界被深蓝色的月光笼罩。
动植物发生巨大的异变,隔着玻璃门,她看见家中阳台的郁金香长出了脚,家中的猫背部生出了腕足,墙角的爬山虎在一夜之间从楼下角落爬到了她身处十六楼的家中窗外,并且对她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
临玉那时候还太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自己这一觉睡得太深,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你应该知道,人类在害怕的时候会去找自己最信赖的人,我只当自己是正在做噩梦,我拼命的跑啊、跑啊,要去找我的父母。”
两轮月亮自天边升起,月华皎洁,却因时间的缘故还不算明亮。
那月色朦朦胧胧,让这颗星球都变得模糊起来,就像披上一层神秘的纱。
临玉看不太清楚远处的景色,不过这颗星球也没什么值得驻足的景色,庞大的垃圾堆过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和阴霾。
话讲到此处,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停在了原地,面色冷淡地沉思了片刻。
系统意外好懂,也意外胆小,但统菜瘾大地追问:【然后呢?】
“然后……?”从深海般的记忆中抽离,临玉尾音上扬,变成了系统熟悉的样子,“然后我找到了我的父母。”
他们站在客厅的窗户边上,七岁的临玉在看见那对夫妇背影的瞬间就激动起来,面色恐惧地撞进他们的怀中,抖着尚且稚嫩的嗓音说害怕。
“他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抚摸我的头发,我有些奇怪,一抬眼,妈妈在笑。”
她已经不记得父母的样子,只记得那个晚上的月光是蓝色的,好冷。只记得自己撞进父母怀中时,父亲站在那里,已经闭上了眼睛,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塑。伸手去拉父亲的手,临玉才发现他的手很冰凉。
那不是一个人类该有的温度,父亲好像变成了大理石的。
“后来我才渐渐明白过来,他死了。”
临玉说,“楼下异变的爬山虎从脚趾钻进了他的身体,然后蚕食了他的血液、脏器、骨骼,他只剩下那张皮了……这是调查科的人告诉我的。”
说这话时,临玉的表情冷淡地就像在阐述一个恐怖基调的幻想故事。
系统感觉心底发凉。
【那、那你的母亲呢……?她不是还活着吗?她还在对你笑。】
“对啊,然后她掐住了我的脖子。”临玉说。
系统没说话,代码都停滞了几秒钟的运转。
“这么惊讶?那当然不是出于我母亲的本愿。”临玉补充说,“异变的植物已经蚕食了我的父亲,母亲就站在他身侧,怎么可能幸免?”
或许是想要捕获她这个新猎物,异种才会操控着母亲的身体,对年幼的临玉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之后,我加入了收容物研究所,研究所养我到十四岁之后,我就成为了年纪轻轻但007的社畜收容员。”
系统绞尽脑汁地试图安慰她:【宿主,那个,你别难过……】
数据生命的安慰总是苍白又无力,这句干巴巴的话讲完,系统自己都觉得还不如不讲,并且开始深深地懊悔——所以为什么它要问那个问题啊?
它和宿主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知道宿主的过往又不是什么大事,宿主又不会害它!
此时此刻,系统听完临玉的话,满心满眼都是“宿主好可怜”的它,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最开始想要问的问题。
而临玉完全没有要提醒它的意思。
她终于找到了满意的背风处,用现有材料简单布置了一个寒酸的角落,然后从破损容器中拿出了一块虫族肉。
锋利的曲面金属把这块虫族肉分割成了更小的几部分,再之后,临玉盯着面前那些雪白干净的生肉,陷入一阵难言的纠结之中。
少女皱起眉头,精致的面容中满是苦大仇深。
系统奇迹般地领悟了她的纠结——没有火源,难道真的要生吃吗?
显然一点都没有因为悲惨童年重提而难过。
果然,人类哲学家的需要层次理论是对的,生存需要总是要优于其他的一切。
临玉给自己三分钟的时间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因为眼下并无其他更好的选择,她只好用手拈起其中一片肉,然后面无表情地放进了嘴里。
……还好,没什么味道,能接受。
也没染上那股漆黑粘液的恶臭。
看着自家面无表情的宿主,系统还是没忍住好奇问:【宿主,为什么你不害怕那个虫族?】
“统,你知道我收容的是什么吗?”
系统懵懵懂懂:【什么?】
“异种。”临玉说,“收容物研究所的部门很多,大家都可以说自己干收容,但最前线的那批人才是真正的‘干收容’,恰好,我就是其中之一。那些个异种,有的长得人畜无害,有的可比那只虫族长相还要埋汰。”
和那些千奇百怪的丑东西打交道久了,自然就免疫了。
所以临玉第一眼看见那只从远处奔来的虫族时,第一反应是——
背部鞘翅破损,后肢行动看起来也没有前肢利索,弱点明显,虽然这具身体怎么样不好说,但使用一些技巧的话……好杀。
“我的任务,是负责把不听话的客户用暴力手段制服,然后在研究所的规定下对客户进行一系列处理,再带回研究所,给里面那些聪明的大脑们提供足够多的素材来解决这样的‘大异变产物’。”
【那解决了吗?】
“很遗憾,失败了。”临玉摆摆手,“或许人类的命运终有一天还是要走向消亡的,我理解。”
“某天我返回研究所时,发现我那个上司的脑子都已经被海里的异种给寄生了。他的脑子变成了物理意义上的浆糊。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个虫族身上分泌的粘液,比我上司的脑子还要恶心啊。”
临玉的上司是研究所最高负责人,周身的安保等级和那些参与异种研究项目的研究员一样高。
而他被寄生……显而易见,研究所已经沦陷了。
系统战术后仰,大惊:【我以为你只是讨厌你的领导!】
没想到这么抽象的形容……居然是写实的吗?!!!
临玉轻笑一声。
“现在谈论这些也没有意义了,他已经死了。和大多数人类一样。”
那临玉为什么会死呢?
系统和她的灵魂相遇在星海,并不清楚她的过往,临玉却是记得的。
当研究所费尽心机保护的那些聪明大脑们都已经被异种寄生蚕食后,临玉终于意识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无法让她在危险诡谲的世界中活下去。
连活着都难,更遑论拯救他人。
她是先锋队最顶尖的收容员,她的精神海比一般人宽广太多,她被寄予足够的期待,但最后,她还是死了。
异种下手向来不留情面,那些披着一张皮的怪物才不会明白情感的牵绊是什么,它们只会凭借着本能进行掠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