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兔傍地走,忠奸非难辩,视死如归易,临死求生难。
却说裴妃自草丛中待一夜,天明,久不见汉兵,才敢南行,一路晓住夜行,饥食渴饮,风餐露宿,艰苦难忍,行数日,终见大江横亘南北。此时钱食已尽,饥肠辘辘,欲过江而不得,于是在街上讨食为生。
却说此地有一泼才,姓吴名度,其父吴义,是远近一带大地主,家中良田千倾,广厦千万,吴度乃吴义独子,自小溺爱有加,及长,为其设私塾教之,巫奈吴度不喜读书,专与乡间泼皮无赖相交,整日斗鸡走狗,游戏良家妇女,官家不能制,其父亦颇无奈。一日吴度游于街区,见一妇人讨食,细瞧之,见此妇人面容姣好,手指纤细,举止不凡,心喜之,赐食而问曰:“娘子何方人士?”妇人曰:“洛阳人。”吴度又问:“芳龄几何?”妇人曰:“贱妇虚度三十七。”吴度又问:“欲往何处去?”裴妃不敢以实相告,乃曰:“欲过江投靠亲友,因身无分文,特在此讨点钱财过江。”吴度心下曰:“此必是大户人家落难之妇。”又曰:“吾乃此大户,与江东泼有生意往来,吾父仁义,远近颇有声名,不如暂且至家中休息,待来日送汝过江,可乎?”妇人跪曰:“过江若得见贵人,当遣使大谢。”
却说吴度引领裴妃至一处庄院,其间亭台楼榭,鸟语花香,甚是华丽,庄园之后,有一排矮屋,乃丫鬟伙夫休息之所,吴度乃言于裴妃曰:“为避人耳目,夫人先在此歇息。”后唤出一女子,唤作小翠,低语一凡,小翠遂领进,沐浴更衣,至夜,吴度破窗而入,欲行不轨,裴妃心下道苦也,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然孤苦无靠,只得从之,此后被逼劳作,裴妃苦之。
一日夜,裴妃苦之不过,趁黑逃出府,吴度及下人觉,遣人搜寻,天明,获之。裴妃求饶,吴度不从,欲卖至风月场所,引得众人围观。忽一人出,言于吴度曰:“此妇人何许人也?”吴度曰:“此家中佣人,因被家主训斥,故欲逃。”那人又曰:“适才闻欲卖之,吾家颇有资财,吾走南闯北,见而爱之,可否卖于我?”吴度曰:“此妇人价高。”那人曰:“公但说无妨,无不应允。”二人如此这般,数旬之后备足款项,来府前赎人。
欲知此何人也?乃李恽也,那日汉军追李恽,直至广宗地界,闻有晋兵,不敢追,乃回。李恽于广宗数日,心系裴妃,遂按住马头回找,裴妃已不见,一路找寻,皆不见影踪。事有凑巧,不想今日得见,李恽认得裴妃,但恐人多眼杂,不敢相认,遂出此下策。于是将马匹典卖,得几两纹银,雇船过江,径直王府。
且说琅邪王司马睿与王导正在府中议事,琅邪王曰:“中州受难,天下恸哭,不知陛下所踪,孤身忧也。”王导曰:“殿下皇室之胄,今南方安乐,若陛下不虞,天下不可无主,殿下当早做打算。”忽有下属报有人自北方来,琅邪王曰:“此吉哉凶哉?”王导曰:“非凶则吉。”琅邪王遂令入。李恽入,跪于堂前哭,备说详细。琅邪王闻之大怒,曰:“昔日王妃待我如己出,此人如何无礼?”欲亲自带兵,王导止之曰:“殿下乃国之柱石,不可轻出,此事易,可遣兵一千迎王妃。”琅邪王曰:“给卿兵五千,与李恽俱过江,吴度等人罪无可赦,族之。”王导领命出,不提。
且说苟晞闻东海王败,乃曰:“司马越携精兵东出讨贼,致防御空虚,今十万精兵没于贼,匈奴进逼,已在目下,且京师饥馑,野无所获,陛下乃万金之躯,不能落入贼众。”乃上表请迁都仓垣,又遣从事中郎将刘会将船数十艘,给宿卫五百人,粮千斛迎帝。船停洛水,刘会单骑入洛阳,上殿诉说,怀帝听闻,欲从之,召公卿议。众大臣犹豫,乃相谓曰:“今田产皆在京畿,拖家带口,怎可舍弃?刘会耸人之言,且苟晞欲效魏武,挟天子以令天下,纵使陛下至仓垣,不免为石勒所挟,朝不保夕,而匈奴偏远,藩王在镇,岂能轻易入京师?”因不欲行,然洛阳饥困,致人相食,百官流亡者十之八九。怀帝乃叹曰:“苦留京师死,出京师亦死,不若出之。”遂不从,欲行,而宿卫少单,且无车马载行,怀帝遂令朝士数十人道从,步行出东掖门,饥肠辘辘,见道旁满目疮痍,白骨森森,不免感伤,泣曰:“朕之过也,朕之过也。”
忽朝士有大呼曰:“有贼盗。”果见一众人马奔驰而来,怀帝惊惧,欲还不及,好在领头者下马便拜,怀帝心稍安,曰:“卿何人?”那人曰:“臣乃度支校尉魏浚,闻京师危,特率流民百人勤王。”且以所掠谷麦献之,怀帝大悦,又问:“卿自东来,听闻匈奴兵乎?”魏浚回曰:“东方之地尽没于贼也,臣与流民数百家保峡石。”怀帝又曰:“苟将军没于贼乎?”魏浚曰:“臣闻已没。”怀帝听闻,叹息不止,乃归。
却说刘聪自以为非嫡而登大位,心不自安,皇后呼延氏言于刘聪曰:“父死子继,古今常道也,陛下承先帝鸿业,太弟何为者哉?陛下百年之后,刘粲兄弟必无种也。”刘聪默然,曰:“汝言是也,吾当徐思之。”呼延氏又曰:“如不为之早备,恐将生变,太弟见刘粲兄弟长大,必有不安之志,万一有小人交构其间,祸未必不发于今日也。”聪越发然之。北海王刘乂之舅乃光禄大夫单冲,知其中利害,泣谓之曰:“弟亲不如子,主上有意于河内王刘粲,殿下何不让之?”北海王不舍,乃曰:“主上以嫡庶之分,让大位于我,吾以主上年长,故推让之。天下者,我匈奴之天下,兄终弟及,何为不可?奈何让之?刘粲兄弟已长,非今日也,主上如有意河内王,亦非今日也。”遂不听。单冲出,叹曰:“主上登帝时,有嫡兄曰刘恭,较主上年长,然不立恭而立皇太弟,必有缘由。后果忌之日甚,欲除之而后快,夜时刘恭寝,主上乃使人凿壁刺杀之,此妇孺皆知。皇太弟危而不自知,岂不悲乎?”
刘聪然呼延氏之言,图北海王之意起焉。一日臣下奏闻晋兵不能挡,前后十多败,死者三万余人,刘聪问曰:“洛阳已克乎?”臣下奏曰:“未克。”刘聪怒曰:“昔先帝在时,朕帅三军攻洛阳,功亏一篑,今洛阳孤立无援,众卿久攻不下,何也?”众臣不能对,刘聪曰:“朕当起大军,攻洛阳,不死不归。”众臣告曰:“陛下当保龙体,洛阳已是掌中之物也。”刘聪曰:“公等皆言掌中之物,朕何时见之?朕死之时尚可见洛阳乎?”众人闻言不能答,忽坐下出一人,拜于殿下曰:“臣愿得一万兵,为陛下取之。”刘聪视之,乃前军大将军呼延宴也,大喜,遂拨兵二万七千援寇洛阳。又曰:“朕遣使告始安王刘曜、王弥、石勒皆引兵来会。卿切勿孤军深入,恐不利焉。”有道是:晋氏兄弟皆没,刘汉子孙继之,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