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永安聚千年之繁华,正北,皇宫依湖而建,便是这繁华之中的一点龙睛。宫城之大,举目望不尽的檐牙高啄,高楼连苑,当中亦有不胜枚举的波谲云诡、阴谋阳谋、兄弟反目、夫妻成仇……千般万种的凄迷血色,即便是这瑰丽宫禁也难以粉饰,这才是此间繁华的真面目引人入胜,而又杀人于无形。这些,生于斯长于斯的九五之尊永正帝郑峦早就看透了。
看透归看透,安宁终也得不到玉乾殿里的永正帝郑峦此时正一脸愤然,他刚召见了从础州无功而返的内监张孝宁,才知道冯旻是下毒之人的传言在薛王府已是甚嚣尘上。失望惊恐之下,郑峦重重责罚了有辱使命的张孝宁,又急召万举进宫秘密相商。
“接旨后齐齐失踪离府,仅凭孤儿弱女怕是难如登天,背后多半有周知行的协助,”皇帝眉头紧锁,脸色发青,显然忧心如焚,“莫非……周知行已看出了什么来?”
“陛下,詹公谋划周详缜密,周知行顶多只是起了疑心,不可能拿得准,更不可能为此对抗朝廷。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处理冯旻薛王部下一旦起疑,很快会找上冯,逼问是何人指使。”
“这还用你交代?朕恼的是,张孝宁说是厨房里有个老妇得以幸存,被三弟的女儿找到,这才问了出来。”郑峦说到此处,懊恼得咬牙切齿,“想不到他们竟疏忽到这种地步!咱们煞费苦心地遮掩冯旻,终也没遮住,全是无用之功!”
万举冷静奏道:“岔子定是出在下手的那个淄衣侍手里。找出此人并不难,令蒋相毅送来便是。”
“那个漏杀的淄衣侍就交给爱卿了,该怎么处置你自己决定。”郑峦说话间早已满脸狰狞,杀意昭然若揭。万举深知圣意,连忙躬身应是。
永正帝并不觉得消气,反而越想越恼,拍案而起:“可恨!詹盛挑的净是些什么货色!”又兀自气了半天,知道难以挽回,叹息道,“也罢,詹公已死,不提也罢。刚知道他自……死的那几天,朕还痛心得夜夜辗转难眠。”
万举听了,连忙不失时机道:“陛下,原本还有一事,臣起初是想,既然詹公亡故,不妨让他在陛下心中留个美名,便没有禀奏,早知陛下那般揪心,臣真该早早上奏当年年詹公刚获知圣命,便连发六封信给他远在础州的两个儿子,假托身染重病叫两人回京,这岂不是打草惊蛇?薛王只要稍一打听,便不难知道他詹盛其实身体康健,之后必然生疑。詹公担此重任却疏忽大意,以乌鸟之私凌驾圣命之上,陷庙堂于危境,险些坏陛下大事,死有余辜,陛下无须哀悼。”
“竟有此事?!”
万举口气坚定,奏道:“臣不敢有失,更不敢虚言,这六封信仍在微臣家中,随时可上呈陛下御览。”
皇帝终于勉强露出了罕见的笑容,坐下道:“不必,朕信得过你,要是朝中人人都如你这般谨慎就好了。方才张孝宁也说起詹盛之子,说是叫什么……詹沛。”
“哦?张公公此行还与詹公之子打上交道了?”万举惊道。
“哼,”郑峦冷笑一声,“不须加交道二字。”
“不须加交道二字?打……”万举稍一琢磨就反应过来,愕然惊呼,“打上了?一个小小护卫竟敢对陛下使者动手?!”
“张孝宁认定是詹沛藏匿了郑氏姐弟,两人起了争执,张孝宁人手不够,未能拿他回京。此人若真藏了姐弟二人,不知是不是个祸患。张孝宁说,他听闻父丧,次日便返京吊唁,早知如此就该布下埋伏捉拿,现如今怕是已回础州了。”郑峦长叹口气,过了一会儿,忽又指着万举责问道,“真是的,朕不知詹盛有儿子留在础州,你怎会也不知?”
万举连忙俯首道:“是臣之过,微臣举荐詹公时疏忽了此节,后来才得知其子仍在础州,便赶紧安排了人手监视詹公一举一动,幸而未坏陛下大事。陛下勿忧,想那詹沛对圣上使者都敢无礼,必是粗俗愚陋之辈,不足为虑。”
郑峦点了点头,眉头依旧紧锁:“总之当务之急还是那冯旻,既然遮不住了,就要尽快除掉三弟手下只要问不出实情,给他们十个胆,量他们也不敢翻天。”
郑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件事被淄衣侍有意无意隐瞒至今:淄衣侍留有活口在薛王部下手中,并早早吐露了所知的一切。
此事,知情的淄衣侍不约而同隐瞒了下来淄衣侍被擒,如不能及时自尽,同袍必杀之以绝绝后患。而那夜撤离之时,虽有几人眼见有人被生擒,却因急于逃离未及下手,致使出了这样的纰漏。这一罪责无人承担得起,可想而知,如果追究起来,人人都会假装吃惊,推说没看到,更没有人会傻到主动上报谁上报,谁就首先坐实了不作为之责,所以,不知此事的人是真不知,知道此事的人也都装不知。蒋相毅撤离得早,对此事更是一无所知。
午后,蒋相毅便得到命令,令他把负责诛杀厨娘及家人的淄衣侍亲自送去给万举问话。蒋相毅知道此人是任宣,心想此人一向谨慎可靠,此次莫不是竟有遗漏?赶忙找任宣一问,才知果然是放过了一个老妇。
蒋相毅失望至极,张口就骂:“愚蠢!你明明看到了,为何不杀!”
任宣跪下朝上司磕了一个头,解释道:“总使,我看她像是已经老糊涂了,看我举刀都不知道怕,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