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夫玩得更阴吧!”詹沛被揪着衣襟,依旧不卑不亢,“早前,您悍然残杀使者立下威名,后来却给粮给钱又给兵的,玩得好一手恩威并施,震得础州将士对你又怕又敬又感恩,再无人犯你忌讳、坏你忠义之名,你才好在两相疲敝时倒向朝廷。今我一死换换十万同袍看清你的居心,也算死得其所,但您应该知道,斩杀来使意在断言和之路,头一次周大帅错在先,所以不计,此次杨大夫错在先,再这样一意孤行斩杀来使,两家可就要彻底反目了……”
“呸!”
老者忽然一口啐在詹沛脸颊上,恶语骂道:“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看得起你础州了!老夫可以先杀你泄愤,再找你们周大帅说愿与他合力发兵,只需略低头道个歉,说是气头上一时糊涂杀了你,周知行自身难保,难道会为区区一个你而不顾大局拒绝合力吗?你他娘算是个什么东西!来人!!”
杨昉一语道出詹沛弱势,加之手里仍握有大把底牌,虽被看穿,讲话仍旧底气十足,或云淡风轻,或雷霆万钧,总能狠狠压制住来客的气焰。
“你方才不是大义凛然指责老夫吗,不是桀骜不驯威胁老夫吗?怎么不说了?继续啊!!”杨昉高声讽刺道,神色狞厉,与片刻前的慈悯老者判若两人。
被十几把明晃晃的尖刀包围着,詹沛沉默下去杨昉说的一点不错,在杨昉和周知行这样的人物面前,他终究还是太年轻太卑微了,如小小蝼蚁,生死只关乎自己,不关乎大局。此行看来真是自己的末路。
詹沛抬起头来,准备直面生死,此时此刻胸中激荡的不是对杨昉的愤恨,也不是对死亡的惧怕,而是莫大的遗憾:如今身在楹娘十里之内,却难活着见到她,想到这里,詹沛不由微微一笑自嘲。他虽不爱张扬,实则心气颇高,也曾自矜英雄出少年,想来,不过是在一堆础州纨绔中才可充些英雄罢了,无权无势,生死便凭人一语,遑论如约得见心仪女子。他忽然间明白了为何古往今来那么多人都走火入魔般地迷恋权力权力,不是一切,但几乎就是一切。
“死到临头之人,要么跪地求饶,要么破口大骂,要么吓成一滩烂泥,老夫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你这是何意?”杨昉挥手令护卫放下刀,好奇问道。
“想到别处,跑神了而已。”
杨昉听了一愣,又扑哧一笑:“好小子,生死关头还有功夫跑神,倒也有些………不俗。”
杨昉并非意气用事之人,事已至此,他在心中忖度一番,很快平静下来,令护卫全部退下,对詹沛道:“你方才说到王妃……王妃怎么了?你又到底跟郑峦使者说了什么?”
詹沛心里一动,立刻出言回答:“薛王府女眷众多,郑峦的杀手却只刻意虐杀薛王妃一人,显然是冲着杨大夫您去的,足见郑峦为人何其阴狠,伤不着杨大夫,就残杀王妃以泄愤。”
听到“虐杀”二字,杨昉两手瞬间紧握成拳,身体也起了微微的颤抖:“你说……虐杀,且只针对她一个?”
詹沛见杨昉如此震惊,猜想郑楹果然还是没有照自己吩咐的那样告知虐杀之事,连忙回答道:“正是,杨大夫若不信,可去向令孙女郑二娘求证,另可问她为何留着一个不值钱的粗制号角。”
“什么号角?楹儿可从来没跟我提起过。”杨昉一脸迷茫。
听到“惨绝”二字,杨昉身子一颤,几欲倾倒,连忙转身扶住窗棂,缄口无言,不忍再问,也不忍再听。
毕竟是血亲嫡女,关心则乱,经詹沛寥寥数语勾勒,老人的恨已不在詹沛身上了。杨昉扶棂默立,望着窗外漫天飞雪,心里暗暗感怀:弋州从来少雪,七年不曾见雪,偏今日落雪,莫非是上天在降下什么意旨?女儿啊,是否你在天之灵知我游移不定,故降下大雪,显你之灵,促我起兵?
詹沛站在老人身后,静待最终的答复,许久,才听杨昉道:“你走吧。”
詹沛听出老人嗓音呕哑,猜测应是哭了。杨昉清了清嗓子,又道:“转告周大帅,我会尽快派心腹前去与他商议发兵事宜。”
“谢杨大夫!”詹沛激动不已,性命无忧之后便立即想到郑楹,周身不由更起了微微的颤抖,“詹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临行前,周大帅说如果情势允许,令末将代为问候寄居贵府的郑氏姐弟。”
“吕四,”杨昉冲外面唤来一人,吩咐道,“带他去家里,安排他见楹儿和樟儿。”詹沛再拜后,便随吕四去往杨府。